惡念之魚 ～ 《虛魚》 ~ 新名智

 

「怪談師」丹野三咲感覺，河川在呼喚自己。

怪談師專門收集和講述怪談，孤獨女孩三咲以此為業，並一直在找尋真能殺人的怪談。最近便有一宗，大安國寺附近的河川出現怪魚，魚向漁夫說了幾句話，漁夫便死了。三咲對河川，有一份深層的沉溺與執念，她遂與室友小金   —   三咲包養著無業的她   —   兩個女生，還有三咲的前男友、熱衷怪談的研究生昇，一起投進河川殺人魚的怪談探索。

小金是個想尋死的女孩，邂逅三咲，因為這位怪談師相信，人會因詛咒或作祟而死掉，於是小金建議以自己做實驗，反正求死，不如充分利用這個意圖，一家便宜兩家著。於是兩顆有裂痕的心靈一起上路，以身試咒。

《虛魚》是41屆「橫溝正史推理&恐怖小說大獎」得獎作品。推理大家有栖川有栖說，這書「既是以怪談為主題的推理小說，同時也是能當推理小說閱讀的怪談」，的確是。然而，推理與怪談原理上是兩種對抗風格，本格推理更是講求邏輯縝密   —   橫溝正史正是本格推理大匠  —  怪談則不然，不夠詭異恐怖，才是最大的罪。

此道名家之中，京極夏彥的中禪寺秋彥，總是搗破傳統妖怪織出的邪網，直取事件本體。三津田信三的「作祟」系列，陰風陣陣背後，也是人在作孽。他們故事裡的妖怪是掩護。而怪談 x 推理，如最後真是惡靈作祟，則推理其實無必要合理。既真有鬼，又何用解釋那麼多？

《虛魚》網上評論很少，大致意見是故事還可，最後的轉折意料之中...云云。論佈局，它不算突出。說恐怖，也不到背脊一寒的程度。但這是得獎作品，必有其獨到處，那是甚麼呢？

主角三咲，有悲慘童年往事。一晚爸媽與她駕車回家，爸為閃避迎面越線車輛墮河，父母都沒從車廂逃出，母親在河水灌進前更慘叫連連。三咲出生天，伸手把她從河川拉上來的，正是越線的司機，而這殺雙親兇手，最終獲輕判。三咲長大後以怪談師為業，因為傳說有些惡咒現場，進去便死無葬身之地；她想找出這些地方，把仇人帶去。

整個設定是合理的。主角的往事是典型 haunted story 寫法，最近拍成台劇的《模仿犯》和日劇《相撲聖域》，主角都是如此：家人遭遇可怕往事，永續衝擊著主角的人生。《模仿犯》的檢察長主角，年幼時遭滅門，如遇上相若案件，他能秉公辦理嗎？《相撲聖域》的相樸手主角，打相撲只為錢，這當然不討好，原來是父母因生意失敗感情破裂，他賺錢是夢想(或妄想)重構失落的家庭。《虛魚》的怪談師是要「手刃仇人」，這算是個新穎的設定。

故事主角不是怪魚，是河川。這河川與其說是一條具體的河，不如說是三咲的一個意識。它是纏繞半生的惡夢，也是產生殺意執念的源頭。尋找怪談是手段，復仇行刑才是終究目的。怪魚殺人，是為了甚麼？本是魔，殺人沒理由？抑或是有一個怨念貫穿而來？就像主角們追溯河川，一路往上游去，但怪源也可能從支流匯入，他們認為必須窮本溯源，才能覓到果之因。

子非魚，安知魚之念？

《虛魚》奪獎，真正出色處，是作者寫出了在追尋怪談的過程，主角是一路與事件相互發酵，一己之遭遇、感受、執念，不斷加諸於事件之中，於是本來那個所謂的事情真相，迭起質變。追尋怪談之同時，又衍生出另一個怪談，令原來那個本尊扭曲走樣變形。原本的災禍，本來已在一點一滴地擴散，因為主角介入，演化成另一個惡咒，惡咒不必在我，惡咒當中有我。

現實世界裡的大大小小種種傳說傳言，不也如此？以訛傳訛，過程裡混入每個訊息傳遞者的私貨，有口誤，亦有故意，以至惡意。傳說，除了故事，也是一些念在傳遞，如一條流動之川，惡意於上游本源發生，流到下游已成一種能量體，或是妄念的集合體。有人釣到怪魚，那魚是吸收了無量毒素的變種怪物，成為或是現身的冤魂，或是發洩怨氣的惡魔，作祟咒殺所有罪有應得或罪無應得的人。

三咲說：「巧合和詛咒，其實並沒有甚麼不同。搞不好這樣還比較可怕。不是神靈、鬼魂之類在決定人的命運，其實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，沒有任何理由或意義 …」也許，這便是一切怪談、怨咒、遭遇之實相   —   實相一相，無所謂相，是謂如相   —   不一定有目的，不一定有意義。畢竟，當一個惡意釋放出去，便如一件作品發佈，已非原創者或發放者所能擺佈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