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念無明 ~《伊尼舍林的女妖》

 

對人態度突然轉變，也可以是一種攻擊。

愛爾蘭內戰時期，inisherin 島上居民可遙望遠方炮火隆隆 (inisherin 是個虛構的島)。養牛的 padraic 跟喜歡拉小提琴的 colm 相識已久，這種地方，生活刻板，無聊就是日常，朝見口晚見面都是同一堆人，日日酒吧相見，喝上幾杯黑啤，大家講來講去都是小圈子話題，沒甚麼經國大業不朽盛事。如是者，有一日 colm 突然叫 padraic 不要再跟自己說話，因為對方很無聊，講豬的日常也會講上兩小時。colm 想謝絕平庸，專注於作曲，因為這才是不朽偉業。為表示自己好狠認真，他說只要 padraic 來攀談，就自斷左手一根手指，再來，更一次過斷四根，再也不拉小提琴了。

對方認識自己幾十年，要是覺得蠢，語言乏味，也不該突然發現；padraic 不明所以，完全反應不過來，忐忑無比。被不安困擾，padraic 要解決問題，colm 卻意志如山，堅定拒絕交談，把惡意斷交實行到底，於是 padraic 也在互動中漸演變為攻訐。

世間本無事，鳥不下蛋的小島更無潛力爆發大事，偏偏一場衝突，卻無中生有。colm 一念之生起，彷如佛說的「無明」，無端起意，越演越烈。

無明，乃十二因緣之始，自無意識裡生起，有負面之意。有謂「無明火起三千丈」，慍怒會突然萌發。本來無一物，何以惹塵埃？世事煩惱爭端萬千重，因為人類總是無風起浪；而動物，則沒複雜意識，只是如如存在。padraic 怪罪 colm，對他的狗卻微微一笑，無絲毫惡意。人類有諸多意念，想法，情緒，是最麻煩的生物。

colm 戮斷手指，把殘指擲向 padraic 家門，砰的一聲，留下血印。之後再擲四指，行動激烈，有如禪宗公案南泉斬猫。他可是認為唯有自殘，方能當頭棒喝，令 colm 開悟？

島上有個神出鬼沒，一面陰惡相，巫婆般的女人，彷若愛爾蘭傳說中的報喪女妖，渾身惡意，直如無明乍現。一場內戰，愛爾蘭自由邦支持與反對者互相廝殺，也是無無謂謂地流血。padraic 說一個紛爭，一旦出現便有自己的生命，非發起事端者能讓它停下來；島上島外的內戰，亦復如此。

padraic 的朋友 dominic，比他更笨，兩個善良又無機心的人本來友好。padraic 因為這次事件，變質了。道家寓言說，混沌本來沒有煩惱，有一天，臉上被刺了幾個洞，有了眼耳鼻舌，六識一齊湧入，混沌就死了。padraic 不再混沌，變得滿是惡意，會欺騙擺弄別人，天真的 dominic 便被嚇跑了。

以上種種，當然只是我的解讀，不可能是作者原意。"the banshees of inisherin" 端的是很厲害的作品，比導演前作《廣告牌殺人事件》更尖銳，值得起碼摘下奧斯卡最佳原著劇本和男配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