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間始終你好

 

顧嘉煇先生逝世，香港輝煌盛世徹底終結。

表面看，煇哥魅力欠奉 (我不認識顧嘉煇，叫煇哥，是一種獅子山下式的親切)，樣子普通，身材不高，不健談，一副羞澀靦腆神態，像個平凡小公務員。

但上天賜予他極尚音樂才華，並生在一個美妙的地方與年代。天人契合，締結不朽成就。

優秀的流行曲音樂人，可以創作出很多好作品，或少量傑出，長青歌曲。而偉大的作曲家，則可創造很多精彩出眾，觸動凡夫俗子心靈的不朽巨作。於普及流行音樂領域，西方有披頭四，香港這彈丸之地，有顧嘉煇與黃家駒，皆臻至他人不可企及之高度。

作曲家之職，是以音符與拍子，創造優異旋律。旋律，是流行曲之魂。然後，是編曲。歌詞，基本上與作曲者關係不大　—　當然有時旋律會就歌詞而造，我猜「屠龍刀倚天劍斬不斷」便是如此　—　而香港人讚頌煇哥的作品，多亦一併包括歌詞，甚至有人混合了二者，以詞為主要對象而盛讚煇哥的歌曲這樣那樣出眾，這當然不締當。

側聞煇哥一生創作了約一千二百首歌，能列為一等流行尚品者，有數十首。聽歌，是很主觀的事，流行，則有客觀標準。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黃金期，「煇歌」挾電視劇而紅遍天下，深入華人世界，包括廣東省，成就震古爍今。顧嘉煇是流行曲之尊，無可爭議。

且自眾多煇歌裡，閒聊一些。

〈明日天涯〉～ 煇哥早期主要創作國語歌。此曲旋律有懾人之勢，就算清唱，也震撼，其意境不在 "don’t cry for me argentina" 之下。原唱者是青山，羅文後來演繹，味道更悠遠細膩，有蒼茫之意。

〈蝶變〉～ 旋律出色，帶出電影迥異奇情氛圍。編曲中西合壁，借取了科幻片 "blade runner" 主題曲前奏，於當年相當前衛，別具一格 (同年麗的武俠劇〈天蠶變〉主題曲把這種電音更為「發揚光大」)。

〈前程錦繡〉～ 洋溢青春氣息的歌曲，滿載那個時代香港人不畏挑戰，積極向前的奮發精神。在電子合成器未曾普及年代，無線主題曲多數由樂隊領班陸堯，指揮他的小管弦樂團奏出。在甚麼都是電腦編奏的今日，聽〈前程錦繡〉，或〈強人〉等真樂器演奏的歌，從有機體音樂，體會節奏與動態之起伏，感受氣勢和情感的流露，何等美妙。

〈鐵血丹心〉～ 當年分屬不同唱片公司的兩大超級巨星羅文及甄妮，跨公司合唱，加上陳幼堅操刀的「修羅男爵式」唱片封面，勁爆大碟《射雕英雄傳》橫空誕生，標誌著「煇黃」時代的高峰。〈鐵血丹心〉音樂透出大漠的浩瀚，二人融合對位唱法有史詩般氣勢。同年無線播出外購紀錄片《絲綢之路》，日本音樂巨匠喜多郎為其創作兩張原聲唱片，羅文在其中一張專輯裡演繹改編自喜多郎 'caravansary' 的〈同途萬里人〉，彷若遙相呼應。《射雕英雄傳》內另一首二人合唱歌〈世間始終你好〉，電音先聲奪人，全曲一氣呵成，剛柔並濟，煇黃達到高處比天高之境界；黃霑寫出「絕招同途異路」的帥氣歌詞，有大而化之的哲思。

〈決戰前夕〉～ 古龍原著《決戰前後》，歌名改了一個字，韻味更好 (劇名改得好另有一例，古龍原著本為《多情劍客無情劍》，無線直接把劇集叫作《小李飛刀》，乾淨俐落，既上口又入腦)。〈決戰前夕〉一曲，表達西門吹雪將要決戰葉孤城，生死未卜，念及妻兒的心境。旋律透著孤寂之意；歌詞由盧國沾先生撰寫，非常出色。其中一句「人如蒼海柳葉船」，我覺得改一字為「人如蒼海柳葉旋」，會更好。柳葉在大海中飄盪迴旋，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。中國詩詞，文字擺放與表達很巧妙，例如「千山飛鳥絕，獨釣寒江雪」，兩句最後一字，是形容詞。寒江雪，是江水冰寒似雪的意思，而不是釣江上的雪。「柳葉船」三字合成一個名詞，意境就不夠上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