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7/03/04

鹿兒島紀行 (中) ~ 神聖與邪惡























九死一生的任務有人幹,十死零生的任務也有人幹。

今日伊斯蘭人肉炸彈、昔日神風特攻隊,俱抱持著心中的神聖,衝向與敵同死的毀滅。


鹿兒島南部的知覽,以茶葉聞名,茶園一片碧綠。這裡有個武家屋敷群,是江戶時期中級武士的宅邸,每座屋敷的枯山水庭園佈局皆盡不同。而我來到知覽,最憧憬的是「特攻平和會館」  —  一座沖繩戰役的神風特攻隊遺物館。

1941 年 12 月,日本偷襲珍珠港,太平洋戰爭爆發,同月,陸軍飛行學校軍校所於知覽成立。中途島戰役後,美日海軍優勢全面逆轉。及至戰爭末期,日本已是強弩之末,海軍中將大西瀧治郎竟祭出第二次「神風」(kamikaze) 拯救日本的瘋癲意念,成立「特攻」(tokko),即「特別攻擊」之意。特攻隊員駕駛裝好炸彈的戰機,衝向敵艦,與汝皆亡。

1945 年知覽成為陸軍特攻基地,總共有1,036 條年輕生命從這裡出擊,衝向沖繩海域美國軍艦群的火網中,最後在太平洋上灰飛煙滅。

踏進館內大廳,兩面牆壁盡是特攻隊員遺照,都寫上了名字、故鄉,和陣亡之齡。照片下方是一列列玻璃櫃,展示他們的最後家書、遺書、和歌、絕命書、辭世語,字體都很娟秀。參觀者皆默默低頭細看,我驀地看到身旁的年輕女子,讀著書信,淚流滿臉。

那些致父親、母親大人的信,很多都是出擊前一兩天,甚至一兩小時前寫就,當父母讀到這些信時,兒子已是天人永隔,真揪痛而斷腸。看到一封,信首寫上「人生二十年」五個漢字,信寫得很長,依依之意,溢於言表。這名隊員,駕駛他的「疾風」戰機,在同袍和其他同胞揮動白色手帕的道別式中攀上九宵,朝敵軍戰艦群飛去。

告別夢般塵世,辭世書都悲壯,譬如這一片:「我死後,有誰為我哭泣?」有些更簡潔,如「轟沉」、「護國」…. 之類。有一片,就只那麼寫了一個字:「死」。真是觸目驚心。

我在想,倘若明天,甚至一小時後,我就要死了  —  是赴刑場式必死  —  我的心情會是怎樣?我的辭世語又會是甚麼?

這是一群平均年齡只有二十歲的生命,執行一個極壯烈又極愚蠢,極神聖又極邪惡的任務。人類瘋狂,戰爭萬惡。廣島「原爆紀念館」震撼而沉重,「知覽特攻平和會館」荒謬而黑暗。一個國家,踏上了錯誤道路,最在苦海裡煎熬的,就是渺小的人民。

踏出會館後,我撞了一記和平鐘,鐘聲平和而悠遠,卻隱然有一絲如自幽冥傳來的迴響。

















置頂圖片是進入平和館的參道,有肅穆之意。上兩圖為館外兩架特攻戰機「疾風」與「飛燕」。


4 則留言:

  1. 任務很可怕, 這麼多年輕生命就此犧牲, 很可惜。 他們都被騙了, 所謂為國捐軀, 其實就是政府不接受現實, 死要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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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. 除日本外,沒有一個民族會出現神風特攻隊,如有此命令,必定發生兵變。大和民族的集體性超強,德國也望塵莫及 (納粹不可能出現集體自殺式攻擊) ;加上神道教,當時的日本人,為天皇與國家作出任何犧牲都在所不惜。當然,戰後在自由主義影響下,重視個人自主的風氣逐漸普及;而原教旨式的武士道亦漸式微,三島由紀夫之後也沒有甚麼人切腹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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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轟轟烈烈的犧牲比纏綿病榻來得舒服。
    不過“為國捐軀=光榮”這種邏輯我不能接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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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. 館裡有片絕命書寫著這些漢字:"死有輕於鴻毛 重於泰山"。

      勇敢與愚蠢,高尚與鄙下,忠誠與無知,一時間,真不知如何說起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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