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/07/27

殘山剩水 ~《過客2 - 中國遊記》~ 劉細良





四九年後的中國,已不是中國。

這是於文化上而言。她是斷裂了。中國文化,曾消化了佛學,但無法、亦根本不可能消化馬列主義。

文化是軟件,沒了,總可再來。但毛澤東破四舊,把歷史遺跡給拆了;遺跡這硬件,沒了便沒了,永回不來了。

改革開放後,政府開始修復那些尚存古跡,這當然是好事。然而,須知文化這東西,毀了,非三兩代即可重拾。修復古物,要以文化作底蘊,認識與情懷皆不可缺,否則修出來,沒靈魂,沒韻味,沒品味,徒有一個殼。德國城市德雷斯頓,二戰時被盟軍炸個稀巴爛,德國人窮數十年之功,點點滴滴把這「易北河畔的佛羅倫斯」重建起來。然而重建後,她的巴洛克風韻,始終有一份「新簇簇」之感。對二戰深切反省,科技先進,工藝精密的日耳曼人,尚且如此,一窮二白三十年、一味要發展經濟、唯利至上的中國人,修復出只具其形而不得其神的古跡,何足為奇?
這部中國遊記,作者是劉細良,有必要標明他的身份:香港政府中央政策組全職顧問,同時也是文化人 --- 即是走在潮流與趨勢前端的知識份子。而劉細良還有一層特性,他是中文大學新亞書院的歷史系畢業生,算是南來新儒家學者們的第二代學生;其思想與血液裡,有沒潛藏中華民族花果飄零的意識和感受呢?讀這本《過客 2 - 中國遊記》,答案何止肯定,作者簡直是直認不諱。於西湖邊,他發現自己已變了「遺民」--- 「遺民」,正是新儒家學者心境。而「殘山剩水」四字,於書中更是接連出現。

上一本《過客》,作者遊歐洲,觀察建築背後的政治符號。《過客 2》,從嘉峪關到江南,至天津上海,再到廣東省,親歷今天一片「盛世」風味的中國。

中國的精緻文化,在晚清達至頂峰,才一百年,現在宏觀形容是:俗。

在書籍描寫、歷史記載、文學薰陶的綜合印象裡,中國總有一份精緻的氣味。只「江南水鄉」四字,便浮現一個意象:煙籠寒水,秦淮人家,槳聲燈影中,繁華若夢。名妓擅書畫,通音律,一曲《廣陵散》彈將出來,優雅而清遠,書生有幸聽見,無怨落魄江湖,青樓醉臥。

當今日秦淮河畔盡是腳底按摩,卡拉 OK,何其冇癮!

發展是硬道理,賺錢是真理。真理面前,品味放兩旁,惡俗擺中間。

書裡說,今天夫子廟前河畔,有秦淮仕女燈箱作點綴,卻不是李香 君、柳如是、董小宛、馬湘蘭,而竟是紅樓夢女主角。作者說:「可能在今日官方眼中,這些只是妓女,與東莞夜總會的女 DJ 沒甚麼分別。」

高鐵駛過了,大國崛起了。如此年代,跟人家說「殘山剩水」,多不愛國!中國,有航空母艦,有世博世運,再沒六朝金粉。那個「中國」,六十二年前,已亡了。




p.s. 作者書中提到的王夫之、石濤、八大山人,明亡後,退入山林,做了名副其實的遺民。作者本身,進入建制,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下特區政府官員,遺民者,與古人又不可同日而語矣。

2 則留言:

  1. 謝謝到訪。
    人皆過客,一切都會過去。
    縱有千年鐵門檻,終須一個土饅頭。
    [版主回覆07/28/2011 22:20:00]前不見古人,後不見來者,念天地之悠悠,獨愴然而淚下。
     
    一切終會成過去。范成大的話,再對不過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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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喜歡范成大的 《冬日田園雜興》
      放船閒看雪山晴,風定奇寒晚更凝。
      坐聽一篙珠玉碎,不知湖面已成冰。
    [版主回覆07/30/2011 12:50:00]閒適,寧定,冷靜。
     
    昔時的靜態美學,在今日的躁動中國,早已煙消雲散,再無復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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