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天雲雨盡堪疑 ～《無題詩》之四 ～ 李商隱

一段折騰人的地下情，似已畫上句號，唯有兩點，仍教李商隱忐忑憂戚。

其一，小姨步上婚車時，面露嬌羞不勝的神態，即第三首「扇裁月魄羞難掩」一句之謂，她是滿心歡喜地出嫁，連假裝難捨難離的表情都沒有。難道往昔常說傾慕自己才華，都是大話麼？她對自己尚有情意嗎？

其二，曾與自己翻雲覆雨的十七姨，當然已非處子之身，嫁到楊家去，洞房之夜， 郎君將洞悉其「真身」，這場面小姨能應付否？

夜深人不寢，李商隱把疑問翻來覆去，想著小姨平日愛慕之情，那決不是裝出來的。然而想深一層，一個含苞待放的少女，閨房獨處，難免寂寞；自己是家中唯一男子，自然成了她排遣的對象，骨子裡，小姨仍是春心待嫁的。想到這裡，縱悵然若失，總算有了個答案。

洞房時的風波又如何平息呢？想著想著，悄然起床，往芙蓉塘散步。但見明月皎皎，已是晨鐘初敲時份，他便寫下第四首《無題詩》：

《無題詩》之四

重帷深下莫愁堂，臥後清宵細細長 ，
神女生涯原是夢 ，小姑居處本無郎。
風波不信菱枝弱 ，月露誰教桂葉香，
直道相思了無益 ，何妨惆悵是清狂。


「重幃深下莫愁堂」，「崇讓宅」正屋裡的「莫愁堂」，是李商隱夫婦的居室。「重帷深下 」即層層帷幕深垂在堂中，喻意這段錯綜隱蔽的不倫三角戀情。「臥後清宵細細長」，「細細」二字用得真好，許多詞評家都讚賞。長夜漫漫，時間一點一滴緩緩溜過，真箇心事萬千重。

「神女生涯原是夢 ，小姑居處本無郎」，相傳楚王曾與巫山神女在夢中相會，行雲雨之事；那只是傳說而已，本就是一場空幻。小姨幽居獨處，自是寂寞難耐。

「風波不信菱枝弱 ，月露誰教桂葉香」，正自沉思之際，飄來一陣香氣，細辨下原來是桂樹的葉子，清香沁脾，腦袋也清醒了，立時下了定案：「風波不信菱枝弱 」！「風波」，便是指所推敲洞房之夜將發生之事，從小姨出嫁當天的神態，兼以其聰穎，她似是成竹在胸，一切當沒問題。菱枝，是很軟弱的，既然「不信」菱枝弱 ，則顯然對小姨的處理很有信心。

其實，十七姨能否兵來將擋？根本無從知曉。事情到了這地步，已非一己可能控制。硬說「風波不信菱枝弱 」，其實作者自己何嘗不知，此乃一廂情願，想當然而已。

思前顧後，其實得不出所以來。「直道相思了無益，何妨惆悵是清狂」，李商隱在這裡下了個決斷，空想擔憂也徒然！不如把此事一一道出，縱會被岳丈與楊家怪責，朋友訕笑，最多落得一個輕狂之名，起碼了結此事，總比現在胡思亂想，苦無出路要好些。

然而，命運早安排的結局，最終卻超乎李商隱想像之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