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愛不死 ~ netflix《三體》

netflix 劇集《三體》全球反應熱烈，這套劇有個頗奇特的現象。

任何作品，都有人稱讚有人批評，但《三體》的評價相當兩極。除了喜歡和不喜歡，亦有人覺得劇情緩慢，很拖拉，但同時又有另一批觀眾，覺得劇情進展太快。我覺得這是看過原著和沒看過原著的觀眾的落差。影視作品，如跟足原著，會被批評沒有創新。太多演繹，又會說強姦原作，順得哥情失嫂意。閱讀原著，投入了文本，再通過想像把文字化成影像，每個讀者腦海裡構建的畫面與世界都不同，如果跟想像差異很大，便可能不喜歡，改編得不遜於原著，甚至比原著更好的，譬如像《教父》般的傑作，其實少之又少。

《三體》三部曲架構複雜，長篇大論，文字描述細緻，如果平舖直敘般拍出來，會變成災難。據聞騰訊製作那三十集便是這樣。大刀闊斧剪接加工，不可避免，如何修輯與改編，是難度極高的技術及藝術。

在把娛樂性優先的前題下，《三體》劇集呈現出來的，是大幅剪裁，快速推進的劇情，於是便出現之前所說，看過和沒看過原著的觀眾口碑參差的現象，前者容易偏向覺得劇情粗糙，進展太速。我看過一個評論，說像是AI寫出來的。事實上當然不是這樣，《三體》全套劇本都寫得很精細，伏筆處處，AI 暫時遠遠未到這個水平，幸好還未到。

《三體》找來《權力遊戲》的兩個監製 david benioff 及 d.b. weiss 來主控整個項目，除了他們曾執掌過這部神劇、能掌控特效場面外，亦可能因為"games of throne"描寫權力鬥爭與權術，而《三體》除了恢宏博大的宇宙觀，亦書寫人性深沉的黑暗，第二部曲的名字正是《黑暗森林》，闡述的是一個兇險世界觀，一套黑暗兵法。

第一集以文革殘酷鬥爭開場，先聲奪人。中外觀眾都把焦點放在這超實感的一幕，有很多人為此而去看這套劇，它像磁鐵把觀眾吸過來，策略上當然很成功。這段絕對戲劇性的歷史，極速熔鑄出首部曲主角葉文潔的人生觀與主張，她深深感覺人類既可惡又可悲，文明交給這個物種來管理，必定是悲劇，有這想法的人的她偏偏擁有理論物理學專家身份，令她可以來到紅岸基地，接收到外星人訊息，改變了整個人類的未來與命運。葉文潔以那個時代那個國家為整個人類文明的標準，這把尺當然大有問題。劇中她對程慬說我認為人類沒得救、我認為應該讓外星人來教化，程慬喝回去，說你不停說「我、我、我」，你一個人能代表全部人嗎？亦即是說她一個人代表了全人類投票，結果由所有人埋單。

文革之後劇情回到西方社會，一個又一個科學家無端自殺，這是懸疑性極強的設定。第二女主角，演過"fast & furious"的漂亮墨西哥美女 eiza gonzález 飾演奈米科技材料物理學家 auggie，她開始出現數字幻覺，之後出現了一個謎女郎，告訴她必須終止項目研究，否則下場便跟其他自殺的科學家一樣，事實上同時有幾十個科學家，一起終止了進行中的研究計劃，她還說明晚十二時正天空上的星星會向地球眨眼，原來眨眼頻率是摩氏密碼的數字，但韋伯天體望遠鏡卻沒有測量到這些異象，劇集沒有停留在這個充滿懸疑性的謎團上，而是開始進入三體遊戲的奇幻場面。每次登場，都有個很酷的女劍客與小女孩，到後來便知她們分別是智子的人型化身，和葉文潔自殺了的女兒。之後一幕又一幕恆紀元與亂紀元交替的遊戲過版接連登場，包括第一代欽天監周文王在金字塔裡以《易經》占卦，和在忽必烈的仙樂都，千軍萬馬演繹牛頓和圖靈，對太陽運行的人肉計算機推算，相當精彩。

三體人在地球有盟友，三體組織 eto 的總部，設在一艘名為 judgement day 的改裝貨輪上，組織成員舉家包括小孩都生活在船上，賣相相當邪教。judgement day 有兩幕精彩的戲，第一幕是主腦人富二代伊文士透過大豺狼與小紅帽的童話故事，向三體人解說人類的想法，結果出事，三體人由反覆說 we don't understand，到最後以 i am afraid of you 與人類反面，全場戲只有飾演伊文士的 jonathan pryce 與一把聲音對話，個人認為是全個第一季最精彩和驚心動魄的一幕。 jonathan pryce 一個演獨腳戲，演來層次豐富，功力深湛。

另一幕當然是 judgement day 在「古箏行動」中被奈米纖維切割，這場戲看過的人都不會忘記，以後亦會不斷被引述。今時今日 cg 橫行，在人工智能加持下會更為霸道，亦會更泛濫，因為成本大幅下降，以後連文藝片都會有特效。但科技只是技術，創新才是靈魂。我們已經見過太多，超能人在半空飛來飛去的場面，離開戲院便忘得一乾二淨，而切割 judgement day 的創新設計就令人難忘，當然還有那些達到四級程度的分屍鏡頭。

三體人的科技比地球先進太多，卻會害怕地球人，因為三體人用思想交談，不會說話也不會說謊，常常說謊又狡詐的人類令他們害怕，於是決心全部消滅。三體星生存環境嚴酷，要不斷經歷恆紀元和亂紀元的交替，科技是歷盡艱辛地發展出來的。而「福地」地球氣候溫和，適宜發展科學，三體人細數地球人的發展歷程，從原始人到農耕、科學發展、工業革命、電力、互聯網，整個歷程只用了很短時間。四百年後地球的科技會超先進，屆時到達地球的三體部隊不是來進攻，而是來送死，所以現在要先下手為強，用智子來鎖死人類的科學發展，當最基礎的科學粒子物理學無法前行，科技便徹底停滯。三體遊戲裡角色的名字，有哥白尼及伽利略等黑暗時期的叛逆啟蒙者，暗示阻礙科技創新與發展，主要是來自人類本身的愚昧，很含蓄高明。

劇集拍攝時，AI 全面突破的熱潮尤未出現。試想想，以今日真實世界人工智能發展速度，再給人類四百年，會發展成什麼樣子？難怪三體人會那麼害怕。我們正在身處科幻化成現實的年代，《三體》小說像是啟示錄。

judgement day 把畫面的震撼推到高潮，這一集在 imdb 達到 8.8 分，之後便進入更細緻描寫五位年輕科學人這個「牛津五人組」的感情和友情，觀眾覺得劇情進展緩慢的印象，很可能在這部份形成。而我則非常鍾意這個環節，尤其是第七集。

netflix《三體》兩個最重要的主角是葉文潔，和「牛津五人組」之一的年輕女科學家程慬，後者不但被三體人相中，與朋友 jack 一起進入三體遊戲，後來更發明在太空以連環核爆增速至光速 1%，以把一顆腦袋送往三體星的計劃。這群角色之中，個人認為寫得最好，演得最好，亦最令人動容的是才華與成就俱不及幾位同學，更身患絕症命不久矣的 will。他一直暗戀著已有男朋友的程慬，即使生命沒多少時間，仍然沒有勇氣向對方表白。劇中有個美麗的設計，是 will 和程慬雙雙坐在一片蒼茫的英國沙灘上，程慬接了兩隻紙船，任它們漂航出海。紙船，何其老土！只有許冠傑才會唱。重病中的 will，兩次在夢裡獨個兒坐在紙船上，如在冥河上獨自漂浮，雨點打在身上，淒冷又孤寂。那隻紙船十分 low tech，但意境深遠，他被選上，死後切下腦袋，航向太空深處，好友 saul 勸他不要接受任命，因為可能會成為外星人手裡不死不活的可憐祭品，但他最終仍接受任命，不是因為對全人類的大愛，will 是小男人，他沒有這個大願，他去外星是因為這是程慬的計劃，他想以自己來完成和成就她的使命。最後他在病床上向程慬表白，並說：如果妳不要我去，我便不去；非常情深，也令人心碎。

will 教書的一幕，向學生講多重宇宙，也許在其他宇宙裡，他沒有死，而在這個宇宙，真愛不死，散發著愛是永恆的光輝，蓋過了所有的黑暗。

坊間流傳《三體》會拍五季，saul 在最後一集亦成為面壁者，但官方未有正式公佈，期待season 2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