威權與極權 ～ 《暗黑民國史》 ～ 余杰

 

民國，在你腦海裡浮現甚麼印象？
 

承接晚清八旗子弟玩樂的精緻美學，民國男子一襲青衫，架一副圓眼鏡，清瘦耽美，如徐志摩，或素有學養，如梁思成。女子清湯掛麵，一件窄身旗袍，如林徽因；或柔情而貞烈，寫出「不知周郎竟短命，只知李靖是英雄」的小鳳仙。
 
只是，當沾上政治，民國的優雅便如水墨明秀的畫被潑污。動員勘亂時期的台灣教科書，蔣中正永遠是腰板挺直，「養天地正氣，法古今完人」的領袖。唯國民教育，古今皆然，不可盡信。自詡「一生革命」的蔣先生，創建王朝也同時在手上丟失王朝，皆因國民黨腐敗到無可挽回。從北伐成功到失去中國，三十年間國共一個威權，一個極權，中國大陸最終走入黑洞。余杰這本書，寫的是兩岸歷史課本裡都沒有的暗黑民國史。
 
余杰一貫企穩在自由人權民主的立場說話，狠批共產黨、國民黨、孫中山。閱讀他撰寫的民國史，明知必以自由價值觀量度歷史人物，是以台灣歷史評論家公孫策說：「這書滿溢作者個人的意識形態史觀」，然，只要陳述應用的史料皆有明確出處，以此作主觀評論，便不是問題。黃毓民說余杰於《1927 民國之死》批評孫中山，話：「佢憑咩呢？」但余杰的批判，皆以史料為佐，我實在唔明「佢憑咩嘢話人哋憑咩呢」！
 
成王敗寇，國共對決，勝負寫在史軸裡。兩黨皆為一人意志之統治，是毛澤東完勝了蔣介石。《暗黑民國史》裡所講的，更多是民國大舞台上正印武生蔣介石。「獨裁無膽，民主無量」似已是史家對蔣之共識，我恐怕尚要在獨裁無膽上，加上無能。余杰說，蔣最崇拜的不是孫文，是希特拉。根據史料，二人至少有五次通訊，四次是蔣寫給對方，信中對德國模式極為推崇，認為納粹與法西斯主義是中國唯一道路。蔣並親自建立法西斯組織「復興社」，幹部皆穿藍衣，故亦名「藍衣社」。蔣想建立中國的蓋世太保，但才能遠遜希特拉。「就個人魅力、政治及軍事才能而言，蔣介石都比不上希特拉，他拚命學習，卻只學到皮毛」、「相比之下，蔣介石是個弱勢獨裁者，一個半吊子的暴君，在軍事上更是缺乏常識與想像力」。國軍抗日苦撐八年，內戰不到四年便徹底潰敗。蔣只相信嫡系心腹，處事不公，且喜歡越級指揮，又不許前線將領臨場應變，總要把戰略死硬硬地執行，更沒有希特拉早期「閃電戰」那種靈感 (至二戰中期希特拉的直覺也已不靈光)。國民黨極速丟失大陸，原因眾多，然而對共作戰失敗，國軍被共牒嚴重滲透，這兩點始終是最直接死因。
 
《暗黑民國史》最好看的是〈美國人困惑不已的難題    —    誰丟失了中國？〉的一章 (但其實題目起得不好，因內容不太相符)，用徐復觀先生的角度，看毛澤東與中共之必勝。徐復觀曾以非共黨人身份，在中共政治心臟延安生活過，並與毛澤東有過五次推心置腹的詳談，內容除了現實政治，也包括歷史與文學。文章援引了一些二人關於戰略的不同看法，相當精彩，亦彌足珍貴。徐復觀回到重慶後，蔣介石多次接見，徐後來亦撰寫了詳盡的延安及一份對中共內部情況分析的報告，蔣甚為重視，反覆閱讀，加了不少圈點與眉批，並印送予黨內高層閱讀。但國民黨已積重難返，官僚對危機無動於哀，四年後便失去政權。徐復觀亦隨國軍退守台灣，沒留在更黑暗的中國。在去世前一年，他在日記中記載了一個與蔣介石對談的夢，向蔣解釋獨裁與民主的利弊，大意為「解決問題，獨裁在短期內較民主有效，但不能持久。民主的效力似不如獨裁，但可以持久不敗。」中華民國在台灣，多年後終於走出黑暗，綻現自由光輝，靠的，就是民主政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