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民族,思想不能傳承,慧命就會喪絕。
所以,無論如何艱苦,文化與學問,都要代代相授,薪盡火傳。
1937年,蘆溝橋打響第一槍,鬼子來了,日本全面侵華。8月13日,淞滬戰爭爆發,國軍一師一師軍隊奔向前線,在烈焰裡化作縷縷英魂。11月初,北京大學、清華大學、南開大學在湖南長沙嶽麓山組成長沙臨時大學,38年遷入雲南,正式改名為西南聯合大學,是謂西南聯大,在抗戰的漫天烽火中,開始了艱困跋涉的歲月。
岳南的「南渡北歸」系列共分為《南渡》、《北歸》、《傷別離》共三卷,第一卷寫知識份子南渡的故事。中國歷史上,南渡的王朝有晉室、南宋、南明。遙想1938年6月,日軍沿長江一線節節進逼,時流亡到雲南的國學大師陳寅恪,寫下了「南渡自應思往事,北歸端恐待來生」之詩句,充滿悲情。想不到八年後,抗戰勝利,而未幾國共內戰,國軍敗走,山河淪入鐵幕。陳寅恪未能前往台灣,在文革時被打成反動學術權威,衰病而死。憶往事,渡江干。曾被譽為「三百年來只此一人」的史學大師,命途多舛,儼如中國百年悲慘命運的縮影。
炮火聲中,民國大批知識份子,踏上顛沛流離的旅程,往西南方奔去,投身西南聯大,在後方傾力守護學術與文化的火苗。《南渡》書寫個個民國人物之為學與為人,其性情躍然於紙上。而戰時逃難的遭遇,則非常細緻,材料的搜羅與梳理,令人折服。
1940年,納粹德國穿透了法國馬奇諾防線,巴黎淪陷,法西斯軸心國的氣焰正不可一世。八月底,日本軍隊為切斷滇越鐵路,開始對昆明狂轟猛炸,西南聯大的師生和教職員,亦開始了天天跑空襲的歲月。警報一來,眾人就往後山奔逃,日日如是,令人非常麻痺。有些教授索性把課堂調到敵機不能出動的晚上去,譬如吳宓,就是借月色去講歐洲文學史。梁思成的兒子梁從誡,當年只有八歲,回憶說,日軍的轟炸機低飛到村落上空,樹梢之上,他能清楚看見敞座艙裡帶著風鏡的鬼子飛行員。
梁從誡的母親,自是民國才女林徽因,肺病一直與她形影相隨。這女子頂著弱體,警報一來,還得跑。她在給費梅慰的信中,如此地描述中國著名哲學教授金岳霖一天的「生活」:「可憐的老金,每天早晨在城裡有課,常常要在早上五時半從這村子出發,而還沒來得及上課,空襲就開始了,然後就得跟著一群人奔向另一個方向的另一座城門,另一座小山,直到下午五點半,再繞許多路走回這個村子,一天沒吃、沒喝、沒工作、沒休息,甚麼都沒有,這就是生活。」
手空空,無一物。時常命懸一線。西南聯大就是如此地,守住三千里地山河的民族慧命。浩然氣,昭日月。
在劫難裡延續學術與文化,艱難至斯。可惜鬼子去了,土匪又來。若干年後,一個視毀滅中國文化為己任的邪暴政權,要把咱家的一切徹底掃蕩,整個國家,今天尤在劫難中。一個民族,命運悲慘至此,除了受到咀咒外,還能怎地解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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