交集的發生 ～《有所交集的人》～ 白石一文

今年九月我才開始認識白石一文的作品，比所有人都要慢。最先看的是出道作、力發千鈞的名著《一瞬之光》。有說要閱讀一個創作人，不要先看其公認最佳作品，會越看越覺得沒之前厲害；這當然有道理，但我還是先看了《一瞬之光》，結果被震撼到。

要認識一個創作人，最好莫過於看遍他/她所有作品。白石著作很多，看遍需要時間，且他的中譯本不易買齊，但我仍不改宏願。暫時讀了六本他的小說，包括這本新作《有所交集的人》。

在非常有限的閱讀中，白石給我的感覺，是強調人際關係的疏離，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，更不是I型人們的煩惱，是人與人之間的不隱。看似再緊密、再堅不可摧的關係，彷彿皆吹彈可破。感情上的、血緣上的、契約上的，俱可瞬間崩解，轉眼隕滅，空幻無常。

人與人的關係是脆弱易折的構成，這是他的世界觀嗎？

讀完《有所交集的人》，似乎悟多了些。小說內容很簡單，就是離婚男人和老公死了的女子的相遇。女子在超市偷蕃茄醬，出店時被發現，剛巧男子經過，她情急智生大喊：老公！說他三天沒回家，準備結帳時突然見到，便衝出超市叫住，忘了付款。

兩個人於是進一步認識(之前已略遇過)，時有見面，吃個飯，如此這般，便幾乎是兩個人關係之全部，連叫個邂逅好像也說不上。

情節很日常，但依然好看。白石一文的筆觸與敘事總是很吸引到我，兩個人吃頓最普通不過的酒飯，不知怎地我就覺得自己也像置身現場，舒服愉悅地看著兩人的相處。

男子與女子的關係毫不緊密，甚為鬆散，我卻第一次在白石的世界裡，感到一段牢不可破的關係！

過程中我也不明所以。

劇情來到很後，女子七十三歲的奶奶說了番話，談到她跟自己情人：「就是很合，不管吵架吵得再兇，一吵完兩人又能一起站在陽台上看夕陽……唯獨這種事是沒有道理可講的，就像是天生的吧。跟與生俱來的性格一樣，世界上一定也有與生俱來的關係。」

對啊，世界上一定有與生俱來的關係！血緣是，但奶奶說的不是血緣——這於白石筆下並不可靠——那該是像人們常說的「注定在一起」。是量子糾纏的一對粒子，化成具體事物就是一對手套，「本質上」是一對的，你見到一隻左手手套，不會懷疑世上沒有另一隻右手的。

但，緣起的世界沒有注定，左右手套絕對可以不曾遇上，永遠孤掌難鳴。

不是注定，那是甚麼？是緣分。

緣分，是巧合。緣分能否繼續，就要視乎有沒有努力。

沒有道理可講的契合，維持緣分會格外容易。然，還是需要有那個交集的發生。

有所交集的人，天生為遇上彼此而出現及存在——這當然是錯覺。

大家只是在緣起之網內、無量數份之一的偶然中，巧合遇上。

這是天雨粟，鬼夜哭的震撼時刻，事後看來，就是女子那聲：老公！

然後，大家便永遠地成為一體。

這真是白石一文冰峻世界觀裡人間有暖、天若有情的作品呢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