農曆新年觀影隨筆

 

《東京貴族女子》日本人為結婚而結婚的扭曲、《瀑布》精神病症與母女間的代溝隔閡、《小美》鄉間女孩被大都會吞噬、動畫《龍與雀斑公主》元宇宙虛擬身份與真身的衝突。農曆新年間看的幾部電影，各有探討，都不錯。最震撼的卻是這部紀錄片：《三島由紀夫 vs 東大全共鬥》。

六十年代末的日本，由衝擊大學治校方針，到抗議每十年一度更新「美日安保條約」而觸發的學生運動，全面升級，「東大全共鬥」進攻東京帝國大學安田講堂，暴力示威學生主張大學全面解體，日本獨立自主。1969 年 5 月 13 日，全共鬥邀請國內知名文豪，尊皇派極右翼作家三島由紀夫，到東大駒場校區 900 號教室辯論。三島當時發表了《文化防衛論》與《英靈之聲》等作品，論述重建以天皇為中心的日本傳統等主張。這場辯論預期會是新左派運動中堅成員與頑固右派份子之激辯。身上藏著短刀的三島，與少數隨從赴會 (包括一年半後與他一同切腹赴死的「楯之會」成員森田必勝)，台下全共鬥成員則有上千人，好些是「聽到可以痛毆三島所以前來」，是名副其實以一敵千之局。
 
全共鬥以外，更激進的左派共產黨青年亦聲言會來鬧場，三島可是冒著生命安全來赴約。
 
這部紀錄片節錄了當時的辯論實況，非常珍貴；並訪問了今日已年逾古稀，當時在台上與三島辯論的學生。辯論前段是純哲學較量，在存在主義思潮席捲全球的年代，雙方討論了許多主體與客體、存在與時間等問題。下半部則涉及更多現實政治。影片展示，學生並沒預期的來勢洶洶，而是相當理性。三島對任何質詢與挑戰，始終保持著很從容的態度，微笑著陳述，非但情緒智商極高，其幽默妙語更幾度令台下傳來大笑聲，絕對有棟篤笑效果，是以由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預期的騰騰殺氣，反而有點識英雄重英雄之況味。最終在誰也不能說服說之下，三島輕鬆「全身而退」。
 
這場辯論雖不至於儒雅，卻幾近展示古希臘和而不同的純辯之風。於當年民調，當選全日本最具魅力男子的三島由紀夫風采斐然，一眾曾飾演過他的演員實詮釋不來 (例如 2012 年已故導演若松孝二執導的《三島由紀夫自決之日》，井浦新飾演三島便慘不忍睹)。當日如果不死，三島會漸被時代稀釋？抑或天人五衰，最終變成過氣死硬派老頑固？歷史沒有如果。三島由紀夫選擇了化作最剛陽的烈火碧血，遺下一度極度絢爛的禁色美學永恆身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