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/08/09

秀吉賓天 ~ 日本戰國紀之二十





















萬物總有時。

兒子鶴松丸一命歸陰時,秀吉不在他身邊,而是身在京都為兒子祈福。那天他聽到消息後,把自己關在東福寺內,一整天不見人,次日剪下髮髻致哀。德川家康與毛利輝元來探望,見狀亦把髻剪下,其後前來致哀的武士亦紛紛仿傚。


得子復又喪子的秀吉,此時向全國下達一個驚人命令  —  來年春天進攻朝鮮。他的計劃是先征服朝鮮,再征服中國,然後南下討伐印度。這是個不可能實現的春秋大夢,以秀吉之精明,怎會如此妄想?是不斷勝利,令他自我膨脹到一個脫離現實的空想地步?抑或如後世某些史家分析,秀吉認為日本若全國太平,不甘寂寞的大名又會無事起紛爭,必須對外挑起戰事,大名間才會同仇敵愾統一起來? (這與今日中共狎玩愛國論,對外製造假想敵;甚至在南海挑釁,以挑動國內民族情緒,本質何其相似!)

當時統治朝鮮半島的李氏皇朝內政不修,軍備廢弛。戰事初期,日軍如入無人之境,但海上補給線上屢屢為朝鮮水軍將領李舜臣截斷 (2014年上映的韓國電影《嗚梁海戰》描述朝鮮水軍當年於海戰擊敗日軍,影片喚起韓國人民族情緒,刷新了韓國影史多項票房紀錄)。七月,中國明朝海軍增援朝鮮,日軍開始陷入苦戰。

淀殿在鶴松後,再生下秀賴,令秀吉興奮莫名,這時他已接近六十歲,此年紀在今日尚屬壯年晚期,唯於「人生五十年」的戰國時代,早跨進生命的暮末。平生不斷征戰,加上之前喪子打擊,秀吉自感身軀各方面皆在急速衰退中,自己身後,兒子秀賴如何能安穩地成長並光大豐臣家業呢?

「殺生關白」秀次之死,令家族失去秀吉後能控制場面的唯一成年人,本已脆弱的豐臣家主體,進一步凋零。

秀吉對此憂心忡忡,他兩度要求諸大名向自己及幼主秀賴效忠。幾個他的心腹重要首長,包括治部少輔石田三成、前田玄以、淺野長政等紛紛簽字,宣誓效忠。秀吉並一手策劃秀賴上朝,由天皇封爵,使兒子能擁有某種形式的權力。眾多舉動,顯見秀吉對自己身後秀賴仍能抓緊權力,並無信心。

慶長二年,秀吉異常忙碌,他為秀賴在京都蓋好新家;同時隔岸戰報不斷傳來,當戰況膠著時,他便一律破口大罵,失去昔日作戰時掌握總體狀況作出準確判斷的沉著與冷靜。回到京都家中,便一腦兒溺在兒子身邊,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找到人生意義。

茶茶與一眾家臣和將領都感覺到,秀吉老了!

是年櫻花時節,秀吉帶同家人到京都醍醐寺賞櫻 (後世稱此為
「醍醐花見」)。茶茶抱著秀賴小小的身軀,凝望著秀吉,渾然忘我,自己三十年的人生裡,何曾有過這樣的日子?春櫻盛放,秀吉詠了一首和歌:「幽然雪山暮,難忘落花容。」茶茶也和了一首:「願君為花留,世間春有幾何?」言詞間流露空虛淒涼。何以賞花快樂時光,會說出人生無常的話語呢?

六月中旬,秀吉召來主公大臣,茶茶與秀賴陪在身旁,列席者並有石田三成、淺野長政、增田長盛等近臣。秀吉親手把點心放在盤子上,賜予他們,說:「我的心願,是能活到秀賴十五歲時,看著你們能像今日一樣,效忠於他。可惜,我看不見了…」,說著,流下淚來。

秀吉健康如江河日下。一五九六年九月五日,京都伏見一帶發生「慶長地震」,上天預警,世間將有巨變。

自知大限將至,秀吉祭出人生最後一著:制定「五大老」和「五奉行」制度。前者由五名重要大名擔任,分別是德川家康、前田利家、宇喜多秀家、毛利輝元、小早川隆景。秀吉的盤算是表面五大老共同輔助幼主,實則要令各人互相制衡,不使一家獨大。後五者則負責政務,分別是石田三成、淺野長政、前田玄以、長束政家、增田長盛。五大老之一、與自己交情至篤並同齡的前田利家,負責教育秀賴。五大老和五奉行,共同簽署一份約書,一起宣誓效忠秀賴。過了幾天後,更囑咐十人互相交換血書,又與五奉行結拜,盼藉著他們成為豐臣家一分子,會對秀賴之忠誠多少起些鞏固作用。

秀吉生平指揮大小戰役,攻城略地,戰勳卓越,堪稱一代戰略大家。他生命裡佈下的最後一個八卦陣,能湊效麼?

八月十六日凌晨,豐臣秀吉在茶茶、秀賴和四大家老陪伴下,嚥最後一口氣,終年六十二歲。



(待續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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