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一隻熟透了的梅子落地聲」。
這個標題,有影像、聲音、氣味,還有感官接收;那是一種濕漉漉的氣息,空氣裡瀰漫著水氣,很潮。姜建強在《另類日本文化史》其中一章,以「濕氣文化」闡述日本人的思想、智慧、創造力及美學意識;例如,木屐與和服,就是潮濕風土下的衍生物。濕氣重,兼以稻田農活,木屐遂應氣而生。和服,傳自中國唐朝,予人密實之感,其實設計與用料俱非常通氣。和服布料,選取吸汗性強的綿及透氣性強的麻,開八個透氣孔,就連縮腰的腰帶,亦選用透氣功能上好的質料而織製。
日本文化研究,是從不過時的題材,而坊間流行讀物,多屬現代流行文化書寫 — AV 社會學剖析,更是從來都有市場。然,真要理解一種民族性之形成,若不窮本溯源,則任何現象觀察都只會是無根性的探求。研究民族的歷史,固然必須,而地理與氣候,更是塑造民族性的根本因素,因為人類的習性,本就受棲息地環境積習而成。是以《另類日本文化史》裡〈濕氣文化的青苔綠墨〉一章,由氣候說文化,其實並不另類,而是根本。
日本文化的獨特性,其中一節令人神迷之處,是那強大的衝突性;文靜與暴走、優雅與殘酷、純真與病態,各走極端又共冶一爐。當暴烈與毀滅推至極致,更化成一份壯絕之美的傷逝。切腹,便是此中之終極。
有史以來,只有大和民族,有切腹這個自殺形式。《另類日本文化史》裡一章,標題一問:「為甚麼不割喉不刺胸?」說的也是,用刀自殺,不是往脖子一抹,就是往心口一戮,那是取功能上的效率,大動脈破裂,或心藏洞穿,生命就快速消逝,自殺的人亦縮減痛苦。而切腹,偏就要把自殺行為往死裡磨,將肉身痛楚放至最大,透過自虐把精神推到純粹的極致,並併出淒美之意 (按:視覺上,完整的切腹過程,實難言一個「美」字。高級的武士,十字型切腹,刀尖要在腹內旋轉,割斷所有器官,再用手把腸藏掏出來,最後才由介錯人把頭顱劈掉。能完整完成整個儀式的人,幾乎沒有)。
切腹場所,或花前,或樹下,或河邊。切腹者一身雪白衣裳,解下束髮,正襟危坐。切腹前,寫下辭世之句,可以是和歌,可以是俳句,以表臨死之際不亂寸心,往生之前不失性情。
對此殊不可解的外國人,說這是「藝術化的自我虐待」,而這個民族正是集體對此嚮往,於是才會出現二戰末,向準備登陸東京灣的美軍發出鬼哭神號的「全國玉碎」呼喚。
日本生死觀,只此一家,更無分號。書裡引一著名典故:鐮倉時期,一位武士向禪師問道:「生死交謝時如何?」答曰:「兩頭如截斷,一劍倚天寒」。
細參之,這不就是混和了禪宗、櫻花、武士道的日本文化之粹,大和之魂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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