換了人間 ～《坐看雲起時》

時間，是宇宙裡最無情的東西。

花樣年華，在歲月的輪子輾過後，美麗的也會凋萎。也許，人是更有智慧了，但有誰捨得以容貌與軀體的枯槁來交換？所謂智慧，可能只是一份對年華老去無可奈何的包容，畢竟，誰都沒得選擇。

《坐看雲起時》(clouds of sils maria) 裡的法國中年女星 maria (juliette binoche)，麗質天生，少女時代已星光綻現；經歷歲月磨洗，芳華盡去時，迎來一個舞台劇《馬洛亞之蛇》(maloja snake)，她演的角色叫 helena，對手是年輕女郎 sigrid，一個把 helena 利用殆盡便拋棄的狠角色。二十年前，maria 正正演過 sigrid，而今天演 sigrid 是荷里活人氣女星 jo-ann (chloë grace moretz)，她想以一個有深度的歐陸戲劇角色，洗刷荷里活女星的俗氣形象。maria 感到自己無力承受這齣有若她前世今生的戲，一路徘徊於接演與辭演之間。

maria 與年輕女助手 val (kristen stewart) 住在《馬洛亞之蛇》原作者 wilhelm 位於瑞士蘇黎世山區的小屋裡，從這往山上行，在某種天氣下，有幸會遇上"maloja snake"，那是當雲霧穿越馬洛亞峽谷後，形成如白蛇前行的奇異自然現象。山居歲月，maria 與 val 演練劇本，連行山時也是對白你來我往。val 年輕 (也貌美)，恍若劇本裡的 sigrid。maria 戲裡戲外，俱是人生早已步入下半場的超熟女優 (juliette binoche 真人五十一歲，若說她是三十年前演 sigrid 會更合理)，當越深入 helena 這角色，maria 被撩起的不安越發難以按捺，這是跟年華老去，時不我予的陰影正面交鋒。maria 開始無意識躁動，與 val 的關係亦漸轉變。

maria 正遭遇一個瓶頸，就如馬洛亞的雲霧，當凝於峽谷之間，要不就一直卡在一個關上，在鬱積的氣壓裡漸漸消散；要不就突圍而出，化造白蛇，在豁然開朗的廣闊境域裡堂堂向前，闖出生機！

電影最耐人尋味的一幕，是當 maria 終看見馬洛亞之蛇，val 卻人如風後入江雲，聚然消失。

val 是 maria 的一面鏡子，也是心裡的一個影照。maria 也曾年輕過，也曾輕狂，也曾無知，隨時可與當時得令的演員上床。影片裡一幕，val 心煩地在山路開著車，停在路邊嘔吐，她是與攝影師上床後懷孕嗎？電影沒有明言，就如她憑空消失，也毋用解釋，val 本就是 maria 內心宿敵的象徵性化身，在馬洛亞之蛇出現的瞬間，她已完成了歷史任務。

是以，當真正的宿敵  —  sigrid 由 jo-ann 道成肉身，挑戰自己，對自己作為前輩的意見體面也輕蔑地拒絕接受時，maria沒生氣，沒抓狂。她領悟  —  也許是接受  —  已經換了人間，自己已坐到舞台的另一個位置上。行到水窮處，maria 終與馬洛亞之蛇渾然一體，行雲如流水般，到得前頭山腳盡，堂堂溪水出前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