夢中見 ～《不會和你說再見》～ 鄭品茹

人與狗邂逅，是宇宙的錯誤設計。

原始人時代，狼群遠遠地跟隨人類，吃遺下、吃剩的食物。漸漸人類發現狼會為營地協防，令其他兇猛動物不敢走近，久而久之，狼成了人的朋友，部份更被馴化。千百萬年下來，有些狼漸漸進化為狗，除了為人類守護家園外，更與人類發展出互相愛護的親蜜關係，彼此成為最友好的伙伴。

這本該是上帝編織的美妙劇本，然而，無缺憾不成故事。人與狗這對本該天長地久的組合，竟在年壽上有極大落差，貞誠友愛的感情，註定短暫，只能曾經擁有。這，怎不會是宇宙的錯誤設計？

這種想法，一直盤踞著我，直至讀了鄭品茹的《不會和你說再見》，我才發現了另一個角度。「狗的生命比人短，卻偏又成為人類最好伴侶，這決不是上天開的玩笑。或許狗就是要以自己的生命親身演繹一次人類難以領悟的哲理，讓我們學會活在當下。」這不啻是一段充滿智慧的啟示錄。

我跟作者一樣，經歷了喪寵之痛。鄭品茹上一部作品《19 歲快樂老狗》於 2013 年初出版時，我尚未發現女兒 TT 原來已患上淋巴癌。我們跟病魔纏鬥了近一年半，今天讀《19 歲快樂老狗》續篇《不會和你說再見》時，TT 已在遙遠的 paradise，而我只能在思念裡與她重遇。對我來說，這兩本書，穿透了一段生關死劫的歷程。

《不會和你說再見》既是紀實文學，也是一部工具書。作者巨細無遺地鉤勒一段生命之流逝，並把自己心深處的角落刮破呈現，是一種逼視死亡的紀述，一字一淚，動魄驚心。而同時它又極具實用性，從狗兒喪葬禮儀，到主人心靈傷痛療法建議，俱有所述，對失去愛寵的人，既同情共感，亦為如何與狗兒走完最後一段莊嚴之路，提供了實用資訊。

情越真，痛越深。作者痛失愛犬 goldie 之情，於〈戀物〉一章如此描述：「goldie 離去後的一個月，我仍然堅持像過去多年來一樣，每天為牠準備早晚餐。那時我的想法是：「可能 goldie 仍不清楚死亡是甚麼一回事，以為我遺漏了牠的一份食物而生氣。」看著那一大一小的糧碗，阿 lam (按：作者養的哥基犬) 已經不客氣地開動了，而屬於 goldie 的一碗仍原封不動地擱在那裡，我的眼淚又忍不住流下來。」

作者說，旁人或許會覺得她迷信又愚蠢。我會說，這是個痴人。

TT 亦是火葬 (正是由書裡介紹的公司辦理，我對他們由衷感謝)。記得儀式完成當晚，把骨灰罈捧回家，安放於睡房中 － 也就是 TT 生前每天休息睡覺的地方。曾有人勸告我，不要把骨灰放在家，這樣狗兒是「不會走」的。

《不會和你說再見》有一章，作者寫自己跟 goldie 夢裡重逢。我，亦曾跟 TT 夢中相見。

那是個星期天黃昏的夢，TT 坐在浴缸裡，也就是她平時洗澡的地方。她凝望著我，我跟她說："TT，不要這樣，妳走吧。" 話畢，便從夢中醒來，發現自己淚流滿頰。

一刻覺悟，沒有走的，不是她，是我。

欣喜也珍惜這個夢。在獸醫診所，是人世的告別。夢裡，是心靈宇宙的告別；沒有遺憾，只有依依，和無盡的盼望。在那神秘的終極，我們終有再相見的一天。直如李天命於其著作《哲道行者》所說：「分散了的靈魂，必在愛中重合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