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/09/19

歌舞昇平 ~《玉樓春》~ 李煜





清末大儒王國維在《人間詞話》裡說,詩人,有主觀與客觀者。客觀詩人是入世的,唯可洞悉人世間種種情事,穿透人心的角落,方能寫出充滿生活體驗的作品,《水滸傳》如是、《紅樓夢》如是。主觀詩人卻是單純的、直覺的,未曾於大千紅塵裡翻滾,沒有豐富人生體驗,而卻唯有如此,才能以純直無曲的心靈,寫出純粹而無染的作品。

南唐後主李煜,是主觀詩人之表表者。「生於深宮之中,長於婦人之手。」他的生活是很窄狹的,對人間世道之種種不甚了了。至經歷過亡國的沉重打擊後,卻能以最敏銳的心靈、橫溢的文采,寫出震撼千秋的詩篇。「春花秋月何時了,往事前多少?」、「林花謝了春紅,太匆匆,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。」、「無限江山,別時容易見時難,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人間。」這些詞句,背負沉重哀傷,道盡世間無常,一字一淚,臨風泣血,情感熾烈,直插人心。


李後主的作品,大致可分為亡國前、後二期,最為傳誦者皆是後期之作。而當李煜在南唐宮闈之中,過著富麗煌煌生活時,文風綺麗,充滿「花間詞」的風尚,甚至被人譏為內容空洞,言詞淫靡;這是道德角度的評鑑。其實李後主早期的作品,亦每見其敏銳直覺與真摯情感,文字形象生動,鮮明秀麗。且看這首:


《玉樓春》

晚妝初了明肌雪,春殿嬪娥魚貫列。笙簫吹斷水雲間,重按霓裳歌遍徹。


臨風誰更飄香屑?醉拍欄杆情味切。歸時休放燭花紅,待踏馬蹄清夜月。


一個濃艷的晚上,一場華麗的舞會。「晚妝初了明肌雪」,晚妝,當然比曉妝更為鮮艷濃麗,一妝既畢,明肌勝雪。假若今天有化妝品以此為廣告標語,便真箇漂亮文案!「春殿嬪娥魚貫列」,「春殿」,指春天的宮殿,以「春」形容宮殿,一段綺麗風光與美好時節躍於紙上。一個行列的宮女魚貫而出,一幕華麗歌舞,即將登場。

「笙簫吹斷水雲間,重按《霓裳》歌遍徹。」笙簫是兩種樂器,一聲奏出,其音漂蕩於水雲之間,極其華美。《霓裳》指《霓裳羽衣曲》,本為玄宗盛唐時規模鉅大、演奏時間最長的一首大樂曲。曲譜經五代戰亂而散迭了,後來南唐得獲殘譜,由精音律的後主與皇后大周后一起重新編整,成為新版的《霓裳羽衣曲》。這一夜,它一遍一遍地重新展現。

「臨風誰更飄香屑,醉拍欄杆情味切。」宮中有宮女專掌焚香之職,後主聞到處處有隨風而蕩之香氣,滿室飄逸,但感心醉神馳,隨意之所至,不自覺一節一節地拍著欄杆,忘我於此時此刻的氛圍裡。

「歸時休放燭花紅,待踏馬蹄清夜月。」寫得真是漂亮!月明中天,酒筵歌席也結束了。曲終人散,後主的心卻還沒靜下來,興緻依然,在乘搭御用馬車回寢宮時,囑咐侍從別點紅燭,要讓一片清麗月色,映照街上,瀉滿一地,讓馬蹄聲踏著它歸去。李煜真是有情有趣,深諳生活品味的人!這首小詞意興飛逸,寫得極俊!文字流麗如絲絹般柔滑,而且隱然透出豪邁飛揚之意態。誠然民國學者劉毓盤曰:「後主於富貴時能作富貴語,愁苦時作愁苦語,無一字不真。」



4 則留言:

  1. 其實係咪算唔好彩呢,啱做文人唔啱做皇帝,可惜古時身不由己。
    [版主回覆09/26/2009 13:20:00]宋徽宗時,一次皇宮曬書,即把藏書拿出戶外曬之。徵宗見李後主畫像,問曬書使李邦彥:「朕與李煜怎比?」李一時不知應對。旁另一擦鞋仔立即搶答說:「有能比,有不能比。論才華,後主與皇上能比。論福氣,與皇上不能比。」徵宗聽之大悅。
     
    ( 徵宗亦亡國君,福氣與後主相若,此乃後話 )
     
    國不亡,便無後主絕世好詞。此謂:江山不幸詩家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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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雖然中學老師評瘦金體不登大雅,但個人卻很喜歡。
    [版主回覆09/27/2009 00:42:00]瘦金體當然漂亮之至,趙佶此人藝術造詣的是極高;卻也是個大滾友,縱慾揮霍,把北宋王朝弄得搖搖欲墜,更犯上致命錯誤 --- 簽訂海上之盟:聯金滅遼,最後成為亡 國之 君,十萬個活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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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. 歷史狂徒29/9/09 07:51

    還有一個南唐李後主,又係文采勁好,但又真是不適合做皇帝,當年他被宋太祖俘虜時,真是被羞辱到連狗都不如
    [版主回覆09/29/2009 12:21:00]李煜被宋太宗賜牽機藥毒死。趙光義之人格與其兄相差十萬八千里,還多次強姦小周后,直是個渾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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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4. 電影《李後主》,小周后載歌載舞獻唱此闋《玉樓春》,是粵語電影的經典。
    [版主回覆10/02/2009 15:18:00]以下這首,來自 《李後主之去國歸降》 ,亦係任白超級經典:
     
    《 破陣子 》
    四十年來家國,三千里地山河。鳳閣龍樓連霄漢,玉樹瓊枝作煙蘿,幾曾識干戈。 一旦歸為臣虜,沈腰潘鬢銷磨。最是倉皇辭廟日,教坊猶奏別離歌,揮淚對宮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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