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文道寫關子尹先生的書《語默無常》。關子尹是中文大學哲學系前系主任,中大「現象學」一系的中堅份子。文章中梁說:「唸大學的年代,我很瞧不起一些滿嘴「生命」的學長同學,覺得他們把哲學變成了膚淺的心靈雞湯,懷疑他們一定是束書不觀遊談無根的無知之輩,所以還戲稱他們為「生命佬」。」看到這個名詞:「生命佬」,實在覺得很好笑。一則梁文道呢條友大學時期真係「好串」,二則「生命佬」這個 term 的確很「衰格」,它不同於攪電機工程的叫 「engine 佬」、麻甩醜男叫「核凸佬」,「生命佬」這三個字的味道可謂極之 cynical。
探索生命的學問是很嚴肅的事。當年新亞書院併成中大,南來大儒錢穆及唐君毅等以全幅生命與性情之學問為新亞之精神,護中華文化傳統之綱維於不墜,是很崇高的理想。當時很多中大哲學系學生,都以此為安身立命的支柱。當一個人完全投入一種學問時,難免有時會把箇中內容與詞彙等常掛嘴邊,例如當李天命很紅時,影響所及,也有很多人開口埋口「語理分析」,左一句「偷換概念」、右一句「語意含混」,勢要把交談對象掃得體無完膚才安樂。梁文道的學長們大概因為生命的學問讀多了,「生命」於是也就像「生命麵包」,天天過嘴邊。一門該實踐的學問,變成講多過做,於是一個二個「生命佬」便出現了。
關子尹多年前慘遭喪子之痛,輟筆多年,至孩子辭世十年後才正式出版紀念文集《教我心醉 --- 教我心碎》,07年再出版哲學文集《語默無常》。就連深諳哲學理論,每日出入於人生宇宙的專業學者,當遇上重大心靈挫傷時,反應也跟普通人毫無分別,一樣地消沈。梁文道於是問:「我們還能指望哲學給我們什麼指導呢?」
哲學,是思辯理性,也是實踐理性。後者往往比前者更艱難。I.Q. 奇高的人,E.Q. 也可完全失陷。生命,是活生生的命,不是紙上談兵;摸透了攻城掠地的陣法,不等如在人生戰場上可如取如攜。大部份的人 --- 包括我自己 --- 講就無敵做就乏力。站在一個「客觀」之地「指指點點」,永遠比親歷其中輕鬆萬倍。 關子尹先生的感受,其實是人之常情,如果硬要把自己放於超然的位置上,只會自製壓力。宗教與哲學,是智慧的薰習,能讓我們對隨時可能出現的生命逆境,作出武裝;然而當那一刻驟然降臨時,哲學家、生命佬與任何凡夫俗子的情緒反應,只有一個共通點,就是都同樣地難以猜想、莫可預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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