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車站

有沒有這樣的體驗？

在某個九月下旬，生活跟平日沒兩樣，一樣的的工作，差不多的午市套飯，下班時電梯跟平日一樣，擠滿人依然層層停，離開公司後也跟平日一樣，沒有特別的約會，沒特別想回家，經過便利店，無意識地翻翻周刊，買一瓶蒸餾水，回到街上。突然，一片略帶點很輕微很輕微的冷的涼意，滲在身上，感到一絲乾爽與清朗，手臂頓時泛起一層雞皮，覺得自己與世界既疏離又親切，莫可名狀。你感到，秋天來了。

秋意，是上帝送給人類的禮物。一點蕭索，一點荒涼，令人感到天地的勁道，生命的美感。秋意，永遠突如其來。體驗這份感受的最佳場所，莫過於在火車站上。
有沒有這樣的經驗？

年青時，一個背包、褲袋裡不多的法郎、一張 euro-pass 火車票，天下間更沒有到不了的地方。聖誕假期共十四天，一個人在歐洲享受「流浪」的落寞與快感。下午四時半的天空經已黑齊，空氣的溫度很低，偶爾見一羽輕巧雪花飄於中空，你到達了法國南部蒙地卡羅的火車站，準備離開這個令人感到自己是天下最貧窮的人的城市。那是一個頗懷舊的火車站，主要以木材搭建，沒有暖氣設置。看看班次表，下班開往米蘭的列車將於晚上九時四十分到達，莫可奈何，唯有等待。下午六時十五分，氣溫大約攝氏六度，你拿出夾有兩片乾火腿的法式長麵包，哽著。八時許，氣溫更低了，你以背包作枕頭，睡在上帝保佑才佔領得到的長木凳上，冷得發抖。你開始覺得，原來旅行，也不一定是趟安全的冒險。

火車站，是故事發生的地方。在倫敦維多利亞車站，十八歲大著肚子的英國女生正等待一班從巴黎北站開來的列車，八個月前的夏天在維也納一夕邂逅的法國男孩，承諾會乘這班車前來；一顆望穿秋水的心，卻沒底。在台灣的鹿港小鎮，母親在月台上為前往當兵的兒子，遞上準備了一整天的便當。迎迎送送，世間事，本來如此；發生於機場出入境區，太濫調，只令人想到國泰航空的廣告。發生在火車站，才值得一幀發黃的照片。

有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？

深秋時份，一個人，步上沙田火車站月台，走到最前面，望著似是無限地伸延、鋪滿碎石的鐵道。情境之所至，不自覺哼起《車站》這首林振強與潘源良合寫的舊歌：「悠您長途重重山，風急鐵路冷；離愁和回憶，加起千百擔。何時何年才能夠，風中再遇你？再轉幾多彎，方能等到你？再轉幾多彎，方能不想你？」這時，你揉揉眼睛，因為，剛吹進了一粒沙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