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閃閃 (7) ~ 傾斜都市

香港由漁村化做大都會，中間經歷了五、六十年代。北來資金，把此地粗建成帶有小鎮風味的城市，那是個既樸素又優雅的年代。很多地方仍夜不閉戶，青山公路初見小築風景，公主道的洋房泊了數部「摩利士」及「雪鐵龍」房車，公子一點的則愛開「愛快羅密歐」。當「貓王」皮禮士利的 “are you lonesome tonight?” 從涼茶舖的原子粒收音機傳出，穿著花碌碌夏威夷恤的飛仔們，頭頂塗滿「凡士林」髮乳，都愛坐在欄杆上，飛一聲長長的口哨，相當 teddy！

這個時代過去了，香港像 transformer 突變一樣，玻璃幕牆大廈一座座凌空拔起，轟立於海旁。有一座叫「遠東金融中心」，整幢金色，嚇呆了初來旅遊的洋人鄉巴佬。那是七、八十年代交界，連共產中國也開始要抓開放的年代。當1980年 “chicago magazine” 創出 “young urban professionals” 這名詞後，「優皮」生活模式與品味便直從華爾街吹來，對迅速形成的中產階層來說，簡直無可抵擋。當時中環 landmark「精英」以「拼命工作拼命玩」為人生哲學，其實是一種刻意突顯階級分野的自大心態。他們視紐約為聖地，美式專業管理詞彙把玩得滾瓜爛熟。理想的居住地點是愉景灣，看米高德格拉斯的電影，抹 DKNY 香水。美國文化勢力，就如今日訪港的蝙蝠俠一樣，橫掃中環。

這時，有個唱片騎師林憶蓮，原來也是 transformer，曉得變形。“ 611” 時期的醜小鴨，擁有一雙北韓勞動女子的單眼皮，不知何日何時，一夜蛻變，成了型格的化身 – 時尚、骨子、帶點 intelligent styling，一下子成了以品味自詡的中產歌迷 --- 以至同志歌迷 --- 寵兒。那時代，聽譚詠麟太俗套，張學友好一點，起碼代表你懂得 appreciate quality，聽林憶蓮，卻是個 status，而且是安全的 status，入時而不至於「扮嘢」 --- 對於這一點，「優皮」表面上是不會承認的。聽聽那些歌詞：「傾斜的鏡子，傾斜倒掛襯衣，傾斜偷窺我。」唔明？唔緊要，最緊要型。

傾斜的，除了鏡子，還有整個主流價值觀，都朝一個方向傾斜。這，便是我們的八十年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