靜態美學 ～《浣溪沙》～ 秦觀

這是個高速時代。

訊息材料、觀念創見、文化潮流，無不在快速運轉中。城市急劇變動，出現景觀失憶 (landscape amnesia)現象。電影節奏急速，三十秒一笑位，三分鐘一緊張位，輸出令神經躁動的張力。愛情亦要有效率，即溝即食即棄，就如享用一個杯麵。現代人被高速溜的時間觀帶動，要定下來，以閒心觀自在，也不容易。

古代的人，生活節奏閒暇，共星月為伴，與山鳥同遊，有靜觀世界的裕餘。宋代水墨，素天樸地，畫空留白，透出恬淡的生活禪觀。宋代詞人秦觀這首《浣溪沙》，靜描身邊事物，幽微婉約，沒有特別的content，卻有substance，很妙：

《浣溪沙》

漠漠輕寒上小樓，曉陰無賴似窮秋，淡煙流水畫屏幽。
自在飛花輕似夢，無邊絲雨細如愁，寶簾閒掛小銀鉤。

第一句便很巧妙。「漠漠輕寒上小樓」，漠漠，有兩解，可用作形容「輕寒」，那是淡淡微寒。亦可作「漠漠然」，意謂這個人冷冷地踏上小樓。

「曉陰無賴似窮秋」，「曉陰無賴」是一份百無聊賴的庸懶；在略有寒意、陰陰沉沉的氣氛下，感到一點秋天的蕭瑟。「淡煙流水畫屏幽」，那幅繪了淡煙流水景致的屏風，正幽幽地、如如地置於樓中。淡煙，流水，輕寒；真是非常婉約的筆觸。

「自在飛花輕似夢」，作者開始自客觀世界進入內心宇宙，卻仍是輕描淡寫，似有還無。看外面春花飄落，輕盈自在，就似夢境裡的意態，無拘束而又輕盪盪。「無邊絲雨細如愁」，但見絲絲春雨，細若纖針，飄將下來，伴隨點點愁思。

這時作者的感覺又自內心折返外在，精巧地描繪小樓中之一物，那是「寶簾閒掛小銀鉤」，一幅修飾瑰麗的簾子，閒掛於小銀鉤上，這真是溫婉細緻，滿有格調的文字。此《浣溪沙》全首詞沒具體「情節」，沒有詩的言志，詞中之傷春悲秋，亦是非常點到即止。秦觀後來橫遭挫折，這個人於是把滿腔傷痛，統統寫到詞裡去，那是後話。這首《浣溪沙》寫於早期，此時的他安穩而平靜，詞心透出他性格中柔婉的本質，不啻為一套靜態美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