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類製造生產工具,以改善生活。此工具被發明及使用後,人便期望它能為別人所用;此中顯示人能「節制一己擁有之私念」 → 製造工具,乃精神奮發之表現;以此推論,集體使用工具,則為集體精神奮發的呈現。此萬眾一心的意志,乃「公共意志」之顯 → 此「公共意志」,乃從「特殊意志」超拔出來而成為「普遍意志」 → 「普遍意志」彰顯,人類遂集體實現社會價值。在此基礎上,「超自利之心」便會發揚,自我限制「自私心」,並予以超越而成「公心」,經濟制度成立的基礎正是在此 → 制度形成,人便會互相承認財產之分配,經濟得以發展。人致富後,便追求精神生活的超升,實現個人理想。
經濟活動的形成,乃人類於共同遵守的制度裡,以財易物(或以物易物但此非主流)。在唐先生的理論中,此制度賴以成立的基礎,是人類「公心」之顯發,此「公心」之終極根源,乃道德理性。
人類之經濟意識、經濟活動以至經濟社會組織與其理想,自始根據於人之內在的精神活動道德自我之要求而成立,亦即直接間接以人類之自覺或不自覺的道德理性基礎而成立。
~ 《文化意識與道德理性》第三章“經濟意識與道德理性”導論
此道德理性,為超越的形而上概念,具有普遍性與必然性。
以財易物的經濟活動,形成資本的累積與增長。從個人與個人間之交易,到團體、集團以至企業間之交易,形成今日至為普遍的資本主義經濟制度(資本主義經濟制度有多種形態,有以市場主導為絕對原則的、配合政府計劃形式的、社會主義混合形式的……等等,唯此不在本文討論之列)。以唐先生的理論,資本主義經濟制度之形成與發展,正繫於人類共同擁有的道德理性,由一顆自利之心開始,憑藉創制工具(生產工具不止於硬件,還包括軟件如管理制度、生產網絡甚至發展理論與產業創意等,亦可算是軟工具)以改善生活之意志,到超越自利心,顯發公心,遵守制度,共同創造財富並尊重及維護私有財權,達至在經濟持續發展之同時,累積個人及團體財富,最終尋求個人理想實現,提升精神生活。此一整個流程與框架,道德理性是為基礎。
經濟活動發展至今,在資本主義的操作下,由工業革命時期到今天的創意工業 – 如互聯網衍生的種種嶄新交易模式 – 「資本主義精神」一直在顯發,如以唐先生的觀點,在此背後有一更高精神活動之道德意識在推動,並在自利與公利間作出合理調節。道德意識尤如一個水壩,調節滾滾流動並不時洶湧而出的自利心,使它納入一個秩序之中。而這洶湧流動的自利之心,也是資本主義精神昂揚奮發的最大原動力。
德國社會學家韋伯,在《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》一書中,對資本主義經濟行為有以下的描寫:
資本主義的經濟行為是依賴于利用交換機會來謀取利潤的行為,亦即是依賴於(在形式上)和平的獲利機會的行為。
~《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》導論
韋伯認為,資本主義須以理性追求 - 雖然非理性的痕跡仍比比皆是。以上他說“依賴於(在形式上)和平的獲利機會的行為”,以唐先生的觀點,這是人內在的公心在推動,使財富能以公平的觀念分配,這不啻是韋伯所謂“和平獲利形式”所形成的基礎。
韋伯在此書中,提出了一個至為重要的問題:為何資本主義在西方發展得遠比東方好?此中包括西方的資本市場及企業管理遠較先進嚴謹,創意及製造水平一直領先…等。既然資本主義經濟制度繫於道德理性,為何以儒家為宗之中國未能自行發展出嚴謹的經濟制度,至今改革開放後仍須不斷參照西方的模式運作?
唐先生承認人有私心,但人能從私心跳出,承認他人亦有私心,並加以顧及與尊重,這是「恕道」。寬恕之心、包容之心,當然是人類普遍的內在價值,中國人亦非常推崇海納百川,有容乃大的胸襟。但以恕道維護私有產權的理性規則,只是個基礎,卻不足以激發資本主義精神。韋伯在《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》裡探討的核心觀點是:西方資本主義精神,乃源於十六世界的宗教改革。
首先,何謂資本主義精神?韋伯認為所謂「精神」,乃一群人在社會互動中表現的行動傾向。
一種如此適應資本主義的各種獨特性的生活態度最終能夠得到選擇,而且能左右其他的生活態度,那麼,這種生活態度在開始時就不可能是起源於若干孤立的個人,而只能是一種為一切人群所共有的生活方式。
~《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》上篇第二章“資本主義精神”
西方自十六世紀起,人們開始認為合理合法地從其他人身上掙錢並不是罪惡,自由勞動並賺取金錢是世俗美德,由此而形成一種合乎資本主義的生活模式,並逐漸併發出資本主義的「精神」。這「精神」的原爆點,正是宗教改革。
韋伯認為,基督新教的「天職」概念,向傳統基督教思想作出了有力的挑戰。在傳統思想中,工作只為榮耀上帝。而在路德的宗教改革後,世俗的工作被演繹為受上帝所呼喚堅而守職業崗位,並盡力把它做好,因為這是上帝為你安排的工作。世俗勞動不再是貶意。這是觀念上的哥白尼式扭轉。
而加爾文教派提倡「愛鄰人」的觀念,便是企業嚴密組織力的起點。加爾文教義認為人之存在於世是為榮耀上帝,因此任何為鄰人而設的組織服務,皆要好好地經營,把事情做好,方能增加上帝的榮耀。於是,卓越的組織力開始出現了。加爾文教派並提倡「入世禁慾」主義,把僧侶式的紀律帶入現實生活,以至工作之中,一種現代人所追求的企業系統化管理的雛型遂誕生了。
唐先生以極為邏輯的思維,輾轉引申,建立以道德理性為本的經濟制度形成之構造模型,非常慎密。然而,他的系統重於窮本溯源,並未闡述經濟制度持續發展及轉變的「助成動力」,此中必須有一個「精神」在後面推動。依韋伯的觀點,基督教的改革對經濟組織、活動及制度注入飽滿的動力,替西方社會開出資本主義,其發展過程裡未有脫離理性的軌跡,以基督教入世理念作支點,撐起整個發展。韋伯的理論基礎與唐先生並不相違,為探索資本主義本源提出了一個偉大的洞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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