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當與夏娃吃了分別善惡樹的果子後,眼睛開了,知道什麼是羞恥。
這就是牟宗三先生所說的「生命破裂而離其自己」吧!嬰兒的幸福安詳,只是我們的主觀投射,把這種嚮往套在他們身上而已。就如大鵬鳥飛翔天際,那份逍遙,不也只是我們套於她身上嗎?然而,混沌破裂,我們方可思可感,方可體驗生命的震撼。當母親凝望著孩子恬然睡在床上,一顆心融化了。這感受,再有系統的精密語言,都無法表詮。西方的詮釋學,說了一大套,但母親凝望孩子的一刻、佛陀見道的一剎,詮得出來嗎?諸葛亮的《出師表》,無人讀過不感動的,最後兩句說:「臨表涕泣,不知所云。」人,很多時候,就是不知所云。混沌死了,湧出六識,生出符號相,生出文字相,也生出邏輯、知識、科學,世界被量化了,卻量化不了真實的生命。
真理是離言的。但沒有文字,便開不出文明與文化,就算在日常生活中,我們都不能離開莊子所說的「成見」1而活。故世界除了真實之理外,尚有世間的真理。這便是佛教空宗所說的真、俗二諦了。「諦」,是真理的意思;所以俗諦,也是真理,那便是世俗裡的真理了。
佛教的基礎思想乃「緣起性空」,這是共法,教內任何派別均不能反對。一切法空,是真諦,緣起以觀之,便是俗諦了。俗諦必須予以建立,才有語言系統相。方法是為世間的事物下一個定義,如此萬事萬物才有客觀的標準,一切指涉、思維方有對象,描述、討論才有可能。佛教的唯識宗,有「三性」之說,即「依他起性」、「遍計執性」及「圓成實性」,其中「遍計執性」便是為安排俗諦而施設。「依他起性」及「圓成實性」都是真諦,其實即是一諦,得見真諦,便是佛教奮鬥的目標,要完成此目標,便要把「遍計執性」化去,由三性復歸一性,便是「圓成實性」,也就是終極的勝義諦了。把「遍計執性」化去,即是把「執著」化去,無執,方能見真實。
我們活在滿佈俗諦的世界中,為無數的概念所囿,這些概念,就是「遍計執性」。我們的思維對像,總脫不開這些連繫的概念。所謂「遍計執」,就是在遍一切之緣起法中,以思維計量把事物執著。執著甚麼呢?就是種種「定相」,也就是「八不緣起法」所說的生、滅、常、斷、一、異、來、去等相,這些相,俱是執著;人,往往便是執著此等定相。假如眼前有隻杯子,第一刻看著心生喜歡,這種感覺是與心相應的。一刻過去,開始把各式置定套在杯子上;例如說「一」隻杯子,是量。「杯子」是質。杯子作本體而帶有「硬」和「紅色」等屬性。如果這是杯子則它同時不可能不是杯子…等一堆邏輯範疇,於是這杯子便成了「被決定了的對象」,由是者便對杯子生起執著的念頭,就如王陽明說的「順軀殼起念」。想著這隻杯子會隨時日而失去嗎?它會離開這空間嗎?可以擁有更多同樣的杯子嗎?生滅常斷之相與心是不相應的,所以叫「不相應行法」(五蘊之行蘊是心所法,依止於心而與心相應,並挾迫著心去展開思考);唯識宗列舉共二十四種「不相應行」,包括生、老、無常、流轉、時、方(空間)、數、和合、不和合…等等。當化除了這些定相,世界所起現一切之法便再無參差駁雜,緣起即如其為緣起而觀之,便可得見如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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