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語問蒼天 ～《穹蒼下的女神》

翻開長長的歷史卷軸，當見處處血跡斑斑。千百個宗教在奔走競逐，妄圖把天下萬民領導於一神之下。如果穹蒼盡處果有真神，俯視著蒼生，見人類不斷為奪區區一宗之主而經年廝殺，衪會憤怒？微笑？抑或漠然冷待，睥睨人間的愚蠢？


基督教蛻變自猶太教，在馬丁路德宗教改革前，它以宗教之名行勒索與迫害之實，滔滔惡行，罄竹難書。及至文藝復興，人文精神才自巨大的神權解放，人間方可再現多元發聲局面，始後一路開創出近代無可比擬的璀璨西方文明。一神論的宗教，排他性特強，其他神與宗教被打成異端，自不待言，就是以科學精神探索天空以外的宇宙論學說，也是容不下。人類無知，但有強烈求知欲望，然而新教前的基督教會，卻絕不容這些思維發芽，人民只能拜服於上帝的龐大身影前，渡過漫長黑暗歲月。

公元三世紀，埃及亞歷山大港仍在羅馬帝國治下，以古希臘哲學為骨幹的多神教派，與基督教成水火不容之勢。《穹蒼下的女神》(agora) 的故事，便是發生這個終年海風呼嘯的北非港口城市。希臘化的埃及新柏拉圖主義女學者海珮蒂婭 (hypatia the alexandria) 在此講授數學、哲學和天文學。海珮蒂婭的大名在當時如雷貫耳，若翻閱《羅馬帝國衰亡史》，edward gibbon 說當時亞歷山大港最顯赫的權貴，俱以拜訪這位女哲人為榮。她講學時門前車馬雲集，等待主子的隨從與奴隸成群守候，足見其盛名。

西班牙電影《穹蒼下的女神》交到《情流心海》導演艾美尼巴手上，展現出荷里活式史詩大片的製作格局；講述基督徒在對希臘化多元教徒的鬥爭中大獲全勝，而在此教授宇宙論、窮思地球乃以橢圓軌跡環繞太陽而行的海珮蒂婭，被基督教打成女巫，欲燒死而後快。歷代史家描述海珮蒂婭之死雖不一致，大體上俱記載她是被基督徒強行拖走，當眾施以暴刑虐殺。電影裡她在發現地球繞日軌跡後，心願已了，主動從容就義，未免對她過分神聖化，亦不合人性與常理，流於掀動情緒的商業計算。歷史真相，千絲萬緒，亦有研究認為她捲入了兇險的羅馬教庭政治旋渦，最終之悲劇是基督教派系鬥爭的衍生結果。

電影裡海珮蒂婭的僕人問她，何以如此醉心於地球運行的問題？她回答說：當世上只有我知道我們身處的這世界正在移動，那不是很美妙麼？海珮蒂婭的思維向前動，世界卻僵然不動。她的精神已闖出足下一片丁方之地以外，漫遊於穹蒼，而世人尤在廝鬥於你死我活的宗教門戶裡，更不敢對茫茫宇宙外的上帝發出提問，只知一切 god knows。隻手遮天的宗教強權可怕！不可質疑的教條主義可怕！僵化保守的思維與靈魂可怕！海珮蒂婭的宇宙論充滿創意之美，卻不容於神權，只能經歷當時收藏著無數人類智慧結晶、世界最大的亞歷山大港圖書館同樣的命運 --- 在愚昧的時代與心靈面前倒下，片片粉碎，隨風傷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