衣帶無情有寬窄 ～《無題詩》之三 ～ 李商隱

十七姨要嫁人了！

紙包不了火，妹子與丈夫發展地下情的事， 李夫人終於知道了。她於是盤算如何盡快遣嫁妹妹，結束這段不欲觀之的孽情，遂趁丈夫從洛陽赴長安上任「弘農尉」，急急與排行十三的弟弟商量，希望從速替胞妹找個歸宿。結果王十三「不負所托」，向他一位家境相當不錯朋友說親，此人姓楊，已娶妻子，十七姨嫁過去是兼祧兩房，即是當次妻。

由於丈夫不久將從長安回來， 李夫人遂趕急替妹子籌備婚禮，好使李商隱歸來後，一切大局已定，無可轉變。

這天，李商隱終回到「崇讓宅」，他一進門便覺異樣，見很多人在縫製顏色鮮艷的衣服，顯然家中在辦喜事，當知道是十七姨快要出嫁了，頓覺天旋地轉，這是一場事出突然的“促成、速成”婚姻；於是，便有了第三首《無題詩》：

《無題詩》之三

鳳尾香羅薄幾重，碧文圓頂夜深縫，
扇裁月魄羞難掩 ，車走雷音語未通 。
曾是寂寥金燼暗， 斷無消息石榴紅，
斑騅只繫垂楊柳 ，何處西南任好風。

慧劍斬情絲，實是無奈復痛苦的事。李商隱裝作若無其事，然而此情此境，心裡實是萬分絞痛。他在宅外的芙蓉塘邊漫無目的地散步，心中委實難以安頓，此刻最想知道的，是十七姨的想法。

「鳳尾香羅薄幾重，碧文圓頂夜深縫」，出嫁前夕，李家的人在趕縫帳子，這是供新娘子旅途上更衣用之物。「鳳尾香羅」是帳子的材料，很薄，所以要用上幾重。碧者，綠也。「碧文圓頂」即帳子頂部呈圓形，並繡以綠色波紋。唐代女子出嫁，縱貧窮人家亦籌備良久，何以帳子要「夜深縫」--- 通宵趕工呢？顯然因李 夫人欲從速把十七姨送過門，故一應嫁妝俱籌辦得很倉促。

「扇裁月魄羞難掩 ，車走雷音語未通 」，本詩顯然是寫於出嫁日之後。李商隱本猜想小姨被迫婚，必定惘然寥落，神貌憔悴，豈料完全不是如此！「扇裁月魄羞難掩 」，「扇裁」是以扇子半遮臉，「月魄」是月圓之意，這是十七姨上婚車時的神情，以扇遮面，而面容豐腴，絕非落魄消瘦；更甚者竟是「羞難掩 」！含羞搭搭，靦腆歡喜；這真要了李商隱的命！送車之時，他欲與小姨說幾句話，但輪聲隆隆，對方沒能聽見，是為「車走雷音語未通 」。這幾句話想說些甚麼？從下聯可窺一二。

那話該是：咱們端午節前後在妳夫家處幽會。李商隱也真大膽！石榴花開時，便是端午前後，可惜那話小姨沒聽得到，所以「斷無消息石榴紅」，幽會的期望落空了。李商隱於是猜想著未來的日子，「曾是寂寥金燼暗」，金燼，是銅燈上的殘燼，將有許多不眠之夜，守候著黯淡的殘燈。

「斑騅只繫垂楊柳，何處西南任好風 」，“斑騅”是黑白相間的馬，也是情人所乘之馬，現在大可將馬兒栓於楊柳岸畔，管他有沒好風，一切隨他去，這是英文的“let go”。罷了！罷了！十七姨已是楊夫人，不必寄盼西南之風矣；「何處西南任好風」典出曹植的詩《七哀》：「願為西南風，長逝入君懷。」

死心吧！

李商隱真的是「何處西南任好風」，放下了麼？抑或其實「寂寥金燼暗」，沈溺痴迷，欲斷難斷呢？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，也許他自己也不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