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樓一夜風箏急 ～《無題詩》之二 ～ 李商隱

李商隱與十七姨兩心相印，雖住同一大宅內，一段濃情，卻只能以地下方式潛進。咫尺天涯，不可相即，自是難熬。李商隱總是要等到夫人沉沉睡去，方可與小姨幽會。

這次幽會，可能是最後一次。

為了隱藏整段情的箇中情景與發展，李商隱故意把《無題詩》顛倒次序發表，第二首《無題詩》所描述的時刻，正是小姨將要出嫁之前夕 (小姨嫁誰？來龍去脈至第三首《無題詩》始見眉目，暫且不論)。李商隱萬般不捨，托婢女紫雲交一封短箋予十七姨，請她往「崇讓宅」裡的「莫愁堂」，作「最後一聚」，是為「無題詩案」之二。


《無題詩》之二

來是空言去絕蹤，月斜樓上五更鐘。
夢為遠別啼難喚，書被催成墨未濃。
蠟照半籠金翡翠，麝熏微度繡芙蓉。
劉郎已恨蓬山遠，更隔蓬山一萬重。


「來是空言去絕蹤」，明顯地，小姨爽約。李商隱在房中守候，盼與伊人共赴雲雨。但婢女卻一去沒回來，是謂「去絕蹤」也。十七姨決定在此刻斬斷一切瓜葛，女人狠起心來，是很決斷的。她叫紫雲也別回話了，免卻糾纏不清。明月下，空房中，遺下一個痴人，苦苦等待 …… 直至寺院傳來五更鐘響，他知道十七姨是不會來了！


除全組《無題詩》有作時空倒序外，詩中句子亦有倒序，第三、四句是發生於一、二句之前。「夢為遠別啼難喚」，紫雲經過「莫愁堂」，聽到男人哭聲，原來睡夢中的李商隱哭出聲來，於是把他喚醒。夢裡不知身是客，一時不辨究竟是現實，還是夢中？「書被催成墨未濃」，李商隱於是起來寫信箋，欲請小姨過來。紫雲為他磨墨，硯臺中注的水太多，墨一時磨不濃，紫雲自己也急著，然而心越急，墨越磨不好，唯有請郎君將就用著，蓋時間亦不早了。

「蠟照半籠金翡翠，麝薰微度繡芙蓉」，這兩句是作者對十七姨房中景象的設想。「金翡翠」指以金線在帷幕上繡的一雙翡翠鳥，溫庭筠*《菩薩蠻》詞：「畫羅金翡翠，香燭銷成淚。」「籠」是遮掩的意思，「蠟照半籠金翡翠」即燭光半為帷幕所遮，既然蠟燭猶自點著，伊人當然未睡。「麝熏微度繡芙蓉」裡的「麝熏」指以麝香熏籠，「繡芙蓉」指被褥，小姨房裡微香隱透，燭光半暗，格外惹人情思。

「劉郎已恨蓬山遠，更隔蓬山一萬重」，自第一首《無題詩》後，又再現「蓬山」二字。東漢時的劉晨，恨蓬萊仙山在萬里之遙；現在小姨居處，雖放目可見，卻像相隔萬千重，地遠天遙，難見一面。這是個絕情的晚上。夜涼如水，月明星稀，四方一片寧靜，李商隱的心卻如屋簷下的風鈴，急激晃動，箏箏作嚮。



*按：溫庭筠是著名詞人，亦李商隱之好友。溫、李與同期另一詞人段成式皆排行第十六，詩歌風格相近，其文體流派被稱為「三十六體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