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后的日與夜

人生，有說不盡的悲哀；晚年孤寂，是其中之一。

林尚義獨個兒死在家中，似是個早已預見的結局。近年常於天后區看見阿叔，或枯坐在相熟的士多裡，抽著永抽不完的香煙；或在街頭漫步，像永沒目的地踽踽而行；或獨自在飯店進食，臉上從沒一絲表情，喜怒哀樂沾不上邊。

無邊的平靜，可是源於無邊的虛空？比自己年輕二十年的妻子，在報館趕稿時突然吐血，活像粵語長片的戲劇性悲慘橋段。林尚義說：「死的，應該是我。」沉重得驚心動魄。

老了，成仙成精，活得更逍遙灑脫的人，僅少數。更多的老人是滿腹牢騷，啥事都看不順眼，渴望得到別人關心，又要擺出絕不希罕的模樣，或跟四面八方的人對著幹，製造麻麻煩煩的矛盾，這是一種返老頑童的跳皮。

當老來落得形單隻影，多半不快樂；大隱隱於市，卻做不了陶淵明。《天水圍的日與夜》裡的陳麗雲，洗菜切肉，弄成一個菜，一個人吃畢，洗碗，然後，獨自呆在廳中，等天黑，再洗切剩下的菜和肉，繼續一個人把飯吃完。那淡如白開水的過程，思之令人心驚。許多人看完這段戲後都說：「若老來如此，寧可死掉！」

日出日落，林尚義在天后「橋興大廈」的寓所，看得見維園，卻看不到掃桿埔、看不到大球場，昔日的喧嘩，已徹底沈寂。在茫然的日與夜中，他再尋不到這世界值得眷戀的地方，一個人離開了綠茵場，萬念俱寂，萬籟無聲，剩下四野無人的空洞洞看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