現實與想像 ～《常識》～ 梁文道

當烏雲密佈，便可能下雨，這是常識。common sense，通常譯作「常識」，但 common sense 顯然不止是常識，一個人完全可以有常識而沒有 common sense。例如，把手放進攝氏100度的熱水裡會燙傷，是常識。在靈堂上不要向死者遺孀說：「你老公真係死得好！」是 common sense。common sense 指涉更多知識範疇外的「理」，包括人情、世情、道理等。

梁文道的時事評論文章結集《常識》，英文名亦叫 “common sense”。作者說：「只有一種情況使時事評論不朽，那就是你說的那些事老是重覆出現。」事件於現實世界重覆出現，人於其中累積經驗，發展出常識。然而，「評論家費煞苦心分析成因，推介善後處理，指出杜絕它再度發生的方法。結果它不只沒有消失，反而更頻密地發生。」經驗世界千變萬化，同一種形態，同一種模式，卻可因當中一個微小環節之不同，而演化成迥然有異的變局。世態世情，不是自然科學，更不是幾何學，它的發展可以是線性的，也完全可以是突變的。要對一個現象之出現，窮本溯源地分析，我們唯有運用邏輯思考以推敲、世情觀察以理解、想像推演以猜度，如此種種方式之運用，皆不脫 common sense 範疇。然而人事世事往往超乎想像，以常識推演之，可能謬以千里 --- 這說法不啻也極為合乎常識 --- 誠如馬克吐溫名言：現實比想像更超現實。
梁文道所述的常識，其實也離不開以上之設定：以常識為理絡，作主觀判斷，客觀分析，推演現象的來龍去脈，始末因由。譬如，現今中國社會出現追求「貴族形象」之現象，作者遂作評論 --- 法國大革命，貴族統治被推垮，資產階級開始掌權。這些人雖然有錢，卻自覺不備真正貴族那生而有之的藍血氣質，於是便刻意經營並做出種種貴族模式行為，例如用餐，便設計出一套非常儀式化的繁瑣程序，由食具到禮節，皆令人眼花繚亂。資產階級希望藉此饒富「檔次」的精緻「文化藝術氣味」，來換取世人對其內涵之肯定。今天中國盛產暴發戶，而暴發戶最討厭的正正就是「暴發戶」此一稱謂，故「發展軟實力」一直是熱話，要讓全球感到中國是富有品味、內涵與創意的民族，這不啻有錢的大款們對身分地位的憂慮。此現象其實西方國家久已有之，他們早富起來，「進化度」當然遠為先進，是以許多西方億萬富豪，已組成溝通互助慈善大聯盟，討論糧食短缺與全球暖化問題，這顯然比討論波爾多紅酒質量更潮更酷。

世上每一件事情、每一個現象，都有一個 common sense 在其中；追溯與分析下去 --- 非常粗鬆地說 --- 形而下者皆有一套人類心理與社群發展的脈絡於背後，形而上者俱有一個抽象原理於其中。這，也是常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