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女心事 ～《蝶戀花》～ 歐陽修

宇宙裡其中一樣最難理解的東西，是少女的心事。女人心，海底針，少女心，更是深海汪洋下傳說中的一根針，藏潛於深密之處，若有若無。娉娉裊裊十三餘，豆蔻梢頭二月初；那是花一樣的辰光，年華初綻，芳心無住，對愛情有著萬分美好的嚮往，每想到夢魂裡的俊美少年，便會羞羞澀澀，甜甜溺溺，臉頰驟然飄過一片嫣紅，春意蕩漾在綠蕪中。張國榮唱過：「少女心事，但願我亦了解我也能知。」自己也不了解的事，旁人也許更難知曉。

這首《蝶戀花》，出自一個大男人的手筆，卻鑽到少女細密的心思裡去，實是驚訝。歐陽修的詞，向有遣玩的意興，亦時常映照他銳感的一面；從這一首，可見一斑：

《蝶戀花》

越女採蓮秋水畔，窄袖輕羅，暗露雙金釧。照影摘花花似面，芳心只共絲爭亂。

鸂鶒灘頭風浪晚，霧重煙輕，不見來時伴。隱隱歌聲歸棹遠，離愁引著江南岸。


王國維在《人間詞話》裡說：「詞，以境界為最上。」你寫一首詩一首詞，文字背後只有粗淺的感情卻沒另一層思想，便難有格調，難言境界。歐陽修寫美麗的少女採蓮，便顯露一份細緻的銳感。「觀人於揖讓，不若觀人於遊戲。」歐陽修的品格與深微的直感，俱自這首滿有遊戲意味的小詞裡透出。

「越女採蓮秋水畔，窄袖輕羅，暗露雙金釧。」採蓮少女，穿著輕柔的衣服，窄窄的袖子，隱隱地露出一雙黃金手鐲子。這是很精緻的品質，很有格調的描述。「照影摘花花似面，芳心只共絲爭亂。」水中倒映照出自己的容顏，直如蓮花般清麗，這裡面既有對一己天生麗質的珍惜，也有一份含蓄的自憐。於是一顆芳心，眨時微跳動、微紛亂。楊柳旁，秋水畔，長天一色的遼闊景致，少女的心事卻寄不遠，如絲紊亂，纏擾於清秋節。

「鸂鶒灘頭風浪晚，霧重煙輕，不見來時伴。」這三句寫得真是巧妙！鸂鶒是一種水鳥，如鷓鴣一樣，總是雙雙對對的。暮色蒼然，煙靄漸漸攏合，夜色濃重起來，就在此刻，發現其他採蓮的同伴們已不見了，寂天寂地，剩下孤身隻影的自己，獨處灘頭上。李商隱也寫過「十五泣春風，背面鞦韆下。」那是懸空了的心情，孤獨寂寞的感受。「隱隱歌聲歸棹遠，離愁引著江南岸。」聽到煙霞裡隱約飄來漸去的歌聲，惆悵還依舊，只餘一片翦不斷，理還亂的心情，浮蕩於迷濛的河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