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之治 ～《大明王朝》

天下最黑暗者，莫過於專制帝皇統治。

法家有三派：商鞅為代表的重法派、申不害為代表的重術派、慎到為代表的重勢派。何謂「勢」？勢位、權勢也。皇帝以絕對權力，管治天下，重勢派主張皇帝把心裡的想法，藏之於密，永不予臣子知道，內閣官員，只能揣摩上意。本來，一個國家不該是絕對體，而是在相互間的對立限制中形成；現在不但權力無限集中於皇帝一身，他的心思更成為黑暗秘窟，是主觀狀態裡的絕對及神秘獨體。中國歷來把重勢之術發揮到極致的「皇帝」， 三甲人選不出中共的毛澤東、清朝的雍正及明朝的嘉靖。

明朝正德無後，嘉靖以外藩身分入主大統。此人智力其高，卻走上了一條陰霾偏鋒的道路，二十年不視朝，但權力並沒有如正德般隨便下放，而是緊緊抓於手中，控制國事於一片幽暗簾幕之後；並篤信仙道，天天在玄修、服丹藥，整個帝國在首輔嚴嵩把持下，舉國官員上下其手，貪污無度，弄至國庫虛空。中國大陸劇集《大明王朝》以此段昏暗政治為舞台，嘉靖與海瑞的對決為核心，並多有刻劃司禮太監與政府內閣的宮闈惡鬥、地方商賈與朝廷的搏奕、東南沿海的抗擊倭寇之戰，層次甚為豐富。

以《雍正王朝》的創製班底主導，《大明王朝》是一套寫得非常立體的劇集。舊派小說例如狄更斯的作品，好人壞人清清楚楚 (今日怪獸電視台的劇集也是如此)，好人永遠忠良，壞蛋無惡不作。然而真實裡的人性，永遠是正與邪、是與非交纏錯綜，因時而易。本劇從政治鬥爭講人性，沒有把人物弄成「忠奸二分化」，政治人物以利害得失為決策的天秤，在為達至最大相對效益的前題下，隨時讓步妥協，是為策略上的轉進。政治，本就是如此。

海瑞之能成為中國官僚體制裡的傳奇人物，正因為他純直而無曲，從來一往無前，不協妥、不談判，不怕得罪天下所有官員。最厲害的一次，是為自己買定棺材，然後上書直斥皇帝，不留情面，除死無大害，這是史上最犀利的一道上疏，氣炸了皇帝、轟動了朝野、驚震了天下，就在今日民主制度中，也不會出到海瑞此等人物，何況專制王朝時代，簡直是獨一無二的爆炸性傳奇。嘉靖，最終也殺不了海瑞，一為最專橫的獨體，最終也有一個無形勢力把它限制住，那叫「天下之輿論」；二為海瑞之疏全切中事實之要害，嘉靖亦認為他乃國之利器。世上可真有海瑞這種怪人！真心要為人民服務，痛恨富賈，自家裡則一窮二白。海瑞根本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無產階級專政主義者，生遲三百年，準會是個偉大共產主義優秀幹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