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產趣味 ～《減字木蘭花》～ 李清照

女人，在中國傳統社會裡，地位低微，所謂三步不出閨門，女人一生的任務，就是嫁老公和生仔，固填詞的良家婦女，很少。

中國詩詞，自屈原《離騷》始，便多自詡為婦人，當做臣下的一種意喻；譬如「紛吾既有此內美兮，又重之以修能。扈江離與辟芷兮，紉秋蘭以為佩。」在詩歌中讚許自己的美質、容貌與裝扮，又會巧造美麗佩飾，完全像一個女人在說話。好些中國詞人，確然能以一手溫婉嫵媚文字，寫出一份女子細密心思，像歐陽修一闋《蝶戀花》：「玉勒雕鞍遊冶處，樓高不見章臺路。」便是以女子為第一身，訴說丈夫去了「滾」(遊冶)，自己獨守空房的滋味；寫活了一顆情感豐富的女人心。

份屬稀有珍品之女詞人，論名氣才情，數將下來，李清照當之無愧列位首席。

李清照，北宋人，家學淵源，父親李格是文學家，丈夫趙明誠是太學生，她的一生截然分作二。含著銀匙出世，家境富裕，嫁得好老公。女子之身而有男子爽朗性格，才氣橫溢，寫詞之外，兩公婆還玩古玩字畫金石舊書，十足貴族生活。

人生的帳簿，未到最後不能埋數。汴京淪陷，宋室南渡，李氏夫婦跟其他士人一起走難，大環境改變了，風光也不再了；好像當年上海青幫三大亨、呼風喚雨的龍頭大佬之一黃金榮，共產黨入城後沒離開，最後要在「大世界」門口掃地。靖康之變後，李清照家財散迭，丈夫趙明誠也病死了，變得一窮二白，人獨醉病消瘦。回首前半生，直如幻夢一場，真箇悲情無可說，一字一徘徊。

這首《減字木蘭花》，是李清照前半生的作品。那是良辰美景艷陽天，寫出來的，儘是芬香撲面的文字：

《減字木蘭花》

賣花擔上，買得一枝春欲放。淚染輕勻，猶帶彤霞曉露痕。

怕郎猜道，奴面不如花面好。雲鬢斜簪，徒要教郎比並看。


有人說，這詞不過卿卿我我，膚淺得很，有負才女之名。人，有時真把文學看得太沉重，每每要求作品要有「深度」。文學，是情感的流露；情感，每源於生活，拾遺於歲月的角落。李清照在這詞中，流露出生活的幸福感，純直無曲，我手寫我心；真實，便是美。
「賣花擔上，買得一枝春欲放。」橙黃橘綠的好天氣，京師一片繁華。市集之上，買得一枝含苞待放的春花。「淚染輕勻，猶帶彤霞曉露痕。」花朵上的早晨珠露，如女子臉上的碎淚。朵朵紅霞輕泛臉，淚珠映照出一片剔透，折射出一點精緻的粉紅，晶瑩美麗。

「怕郎猜道，奴面不如花面好。」丈夫可會覺得，鮮花比我還要艷麗麼？芳心亂墜，真是太平盛世裡的無病呻吟。「雲鬢斜簪，徒要教郎比並看。」就把這技春花，當作頭簪，斜斜地插在如雲朵般的鬢髮上，要愛郎當個評判，看看人可會比花更嬌美？把花當做假想敵，爭妍鬥麗比一番，這是中產式心思趣味，無須一枝解語花，也能知道，當時真是芬芳吐艷的好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