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東紀行（上） ～ 伊豆舞孃

秋天，是走訪日本的最好季節。

春櫻當然美，但梅雨時節，很濕冷。夏季隨時遇上颱風，且在全球暖化下，關西的夏天可飆至四十度。冬季南方還好，去到新潟這些雪國，早至十一月已有初雪，如自駕遊會更麻煩。唯有秋季，南方清爽，關東以北地區，空氣裡帶點蕭索氣息，紅葉見頃時如火般濃艷  —  當然，這時份機票旅館的價錢會格外貴。 

今年也是在紅葉初現時來到日本；於東京短暫停留一天，為的是看 teamlab museum，之後開車跑了靜岡、櫪木、長野三縣。

靜岡是神山富士之縣。今年八月過身的《櫻桃小丸子》作者櫻桃子，就是來自靜岡清水市。我停留的地方是伊豆，從東京開車到此，經過曾是東京人最喜歡前來的溫泉聖地熱海，它早於五十年代已開始發展成渡假區，小津安二郎的代表作《東京物語》，長女不想陪伴遠道而來的父母，便安排兩位老人家去熱海泡溫泉，那是 1953 年，日本戰敗才八年而已。今日熱海旅館林立，感覺也是相當懷舊。時代早變，有更精緻的選擇，外國遊人也少來此地矣。

伊豆是鄉間，因為川端康成的名作《伊豆舞孃》而廣為人識。主角川島當然是作者的化身，他在伊豆旅行時，於天城山巧遇舞孃薰子，織出一段淡然的邂逅，雖短暫，卻使本來充滿心防的川島，體驗到善良與真摰的溫柔。最終他與薰子說再見，各自踏上路途，於上世紀二十年代，大家可能就是永別了。雲淡風輕的告別，卻蘊藏著點點沉重的不捨。《伊豆舞孃》曾多次搬上銀幕，山口百惠與三浦友和這對璧人合演的一部，最廣為人知，也是迄今為止最後一部。

旅行，也就是和一個地方短暫邂逅，人與地締結一段緣分。過後，便是回憶。離開天城山峽時，我想著自己在跟阿薰道別，咱們此生仍有相見的一天嗎？

在伊豆入住歷史悠久的溫泉旅館「白壁莊」，它深入山中，卻不算是秘湯，因為日本文豪井上靖常來渡假及寫作，是以它薄有名氣。而我也剛巧住進了井上每次皆指定入住的房間。白壁莊非常昭和風，裝潢傳統也優雅，全館都是木板地。我的房間在別館，從本館要經一條地下道前往。旅館挺大，通道也是九曲十三彎，晚上，便很「陰」了。

我入住的兩晚，偌大旅館，只五間房有住客。第一晚泡完露天風呂 (池裡只我一人)，離開時，所有走廊燈已關，就只剩牆壁下方小燈與各通道門上「非常口」的燈亮著。走在吱吱響的木地板上，好些房間的門打開了，裡面當然是一片深沉的漆黑。我彎彎曲曲地走著，當來到空無一人的本館玄關時，牆上古老大鐘敲了一記，就是《深夜食堂》片頭那記「噹」的鐘聲。那刻我在想：真有「殺人溫泉館」feel 呢！搞不好明智小五郎，正是今晚的住客之一。

昏暗玄關，夜涼如水，在伊豆的深山之中，我抽了一口涼氣，暗咐一遍：「旅行，真好啊！」

千古興亡，成王敗寇莫非一夢。一代強雄德川家康，長眠於日光東照宮。

秋色裡寒意濃濃的中禪寺湖。不知中禪寺秋彥可曾在此垂釣？

熱海總給我「過氣渡假勝地」之感。

伊豆「新井旅館」，明治五年開業至今。川端康成、芥川龍之介、泉鏡花等文人墨客皆曾入住，現列為國家重要文化財。

井上靖常入住的房間，好像偶爾也有墨味飄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