昭和妓院風物誌 ～《花園迷宮》～ 山崎洋子

「福壽」不是殯儀館，是娼館。

時為昭和七年，即1932年。是年大日本帝國於中國東北建立偽滿州國，以新京為國都。國內則爆發「五一五事件」，海軍軍官與右翼份子刺殺內閣總理大臣犬養毅，日本全面走上向外擴張的軍國主義法西斯道路。

那是外則劍拔弩張，內則風雨飄搖的時代。《花園迷宮》便是以昭和七年為歷史舞台，且看作者如何描繪那年頭的氛圍：「這一年，社會氣氛極為陰沉。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的金融恐慌席捲日本，全國景氣持續陷入谷底。城市到處都是無業遊民，農村則處於飢餓狀態，罷工旗幟隨處可見，詭異的新興宗教林立，恐怖活動四處橫行。」動盪不安，前景茫茫，被現實折騰的人總會避入妓院，自我麻醉於肉慾的歡愉裡，尋覓短暫的恬靜。

兩位來自漁村的妙齡少女美津與冬實，被父母賣到一所位於橫濱的妓院「福壽」，前者當娼，後者當雜役。這裡鶯燕招展，色彩斑斕，如一片花園；卻也是人性爭鬥，爾虞我詐之所，陷身其中，如墮進貪念、慾望、癡妄的闇黑迷宮。「福壽」位處人潮不絕、狎客如鯽的熱鬧花街上，卻儼如一座孤島，與外頭的花花世界隔絕。裡面的妓女固然難以掙脫，就算是老闆娘、少爺與千金，以至紅牌花魁皆被囚禁於精神籠牢裡，不見生天。

《花園迷宮》是第三十二屆「江戶川亂步賞」得獎作品*，故事講述「福壽」妓院裡發生的連環兇殺案子，論推理解謎度，絕對合格，但未達拍案驚奇之水平。它有趣之一，是小說描寫了很多昭和時期尋花問柳的風俗、娼妓的行頭與行規等，猶如娼館風物誌，不啻日本早期嫖妓通識。而它真正可觀處，在於鉤勒那個經濟蕭條、命如飄蓬的歲月，人在離合無常的悲命裡如何掙扎求存。有人為悲微的理想而奮戰、有人欲自夢魘的枷鎖裡求解脫、有人萬般算計只為逃到虛幻的理想世界滿州國**，歷劫浮生的諸般色相，構成一幅大時代昭和清明上河圖。

當未來如露如電，逃避就成為一種生活策略，亂世自有亂世的智慧，書中人物牡丹是很好的寫照。她是娼館花魁 (紅牌妓女)，終日沉迷於虛幻愛情遊戲，自我陶醉在偽幸福之中。她的解說是：「男人啊，只要看到好的一面便夠了。露出本性之後啊，不論那個男人都是一樣的。」煙花巷陌，紙醉金迷。妓院是迷宮，時代是迷宮，精神更是迷宮，誰也休想逃得出去。


*「江戶川亂步賞」已辦五十六屆，後來晉身天王級的得獎作家包括陳舜臣、西村京太郎、森村誠一、東野圭吾、桐野夏生…等。

**日本女作家角田光代近作《樹屋》，對昭和初年日本國民嚮往滿州國，不惜千里迢迢往外闖的心態，有細膩的描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