似近還遠 ~ 《宛如星辰的你》~ 凪良汐

 

以一部BL小說《美麗的他》出道的日本女作家凪良汐，近年兩部作品《流浪的月》及《宛如星辰的你》先後贏得日本本屋大賞第一名，是個非常矚目的女作家。

日本本屋大賞以「由全國書店店員所選出的最想銷售的書」做為口號，亦即是他們那年最想賣出的書 。這獎項由 2004 年開始至今，只有恩田陸和凪良汐能兩度奪得第一名，強如湊佳苗與伊坂幸太郎等銷路保證的作家，都只能拿下一屆。凪良汐暫時共出版了六本文學小說，我看《流浪的月》、《宛如星辰的你》和她另一部作品《毀滅前的香格里拉》時都有一個共同點，就是很想知道主角的最終命運，我覺得這樣的小說很難不成功 。而《流浪的月》和《宛如星辰的你》如果有共通之處，是都在描繪非常深刻的苦戀，前是禁忌之愛，後者是苦澀之戀。

《宛如星辰的你》全書開始的序章第一句：「每個月有一日，我的丈夫會去跟情人見面」。一來便有衝擊性，是不是一種嘩眾取寵的技法？

有些故事，會有個厲害意念，所謂的 highconcept，《宛如星辰的你》沒有，還普通得可以 。這是發生在瀨戶內海一個島嶼上的故事 。風光明媚，碧空如洗，四面是蔚藍的天空，看似天遙地闊，其實像是個封閉空間 。小島居民，大家互相認識，沒有秘密。有甚麼蜚短流長，會像星火燎原，瞬眼全個島都在談論這件事，當事人會引來全世界的人的怪異睥睨目光   —  這個全世界是十分細小的。

主角男生是十七歲的青埜櫂，主角女生是與他同齡的井上曉海 。年輕人當然想逃離這個鳥不下蛋的地方，往外勇闖新世界。但兩個同病相憐的人，都被他們的母親這個夢魘綑綁 。阿欋是單親，本身來自京都，在原居民眼中是大城市人 。母親在島上開了家小酒店，無男人不歡，與每個非常失敗的男人一起，依然屢戰屢敗，十分典型 。曉海父親與島上另一個女人相好，又不離婚，母親經常癡癡的等丈夫回家，很可憐 。阿欋想去東京，往漫畫界一闖；曉海想去本州唸大學，但兩個孩子都被玄鐵一樣沉重的母親和財政負擔綁住，難以飛向小島外的廣闊世界。

在一場煙火夏之祭的晚上，兩個青春燃燒的孩子，在海岸旁纏綿一起，無可救藥地渴求著愛，錯過了煙火，但變成了情侶 。阿欋豁了出去，闖往東京 。曉海無法掙脫可憐的母親，中學畢業後，在一海之遙的四國愛嬡縣今治市，一所嚴重重男輕女的株式會社上班 。男友在五光十色的東京，一段遠距離感情很難維繫 。阿欋終在漫畫界打出了名堂，花錢如流水 。曉海沉進刺繡的世界，在花團錦簇的圖案裡卻織不出美好的未來 。

《宛如星辰的你》是一對分隔兩地的戀人，追逐半生的故事；是半生，不是一生，因為他們的故事，在三十歲時便戛然而止了 。一個這樣的情節，像套一百集的晨間劇，吸引嗎？

凪良汐筆下的世界，不只吸引，更會把你扯進去，進入這個掙扎而無奈，婉惜又神傷的歲月折騰之中，感受似近還遠，咫尺天涯的苦澀 。

一個故事最成功的地方，是它能觸發讀者去追逐，而又甘於耐心守候主角的未來，好想知道他們的終結 。其間如黑白琴鍵的跳動，流露起伏的思緒與衰傷 。凪良汐的文字，牽住讀者與阿欋和曉海一同踏上這段艱辛戀愛與人生的歷程，沒有奇情小說的急激劇情，但更能帶你前進，欲罷不能 。

《宛如星辰的你》裡滿是精彩的字句和段落 。這些句子，不是王家衛式那種滿是斧鑿痕跡的對白，而是細水長流歲月裡的滋味 。譬如阿欋的母親，做夢似的抬頭仰望被香煙燻黃的天花板，喃喃自語說道，這個男人會不會給我幸福呢？兒子看在眼裡，心想，不是別人能不能給妳幸福，妳就是因為要將幸福寄託於別人，才會屢次失敗 。妳要自己變得幸福才行，因為唯有妳自己，絕對不會背叛妳 。

又譬如這段，來到了某年某天，兩個人鐵定要分開了，真的要說再見了 。曉海明明是叫阿欋母親轉達訊息給阿欋，但同時又希望她不要轉達 。對曉海而言，愛並不呈現溫柔的狀態 。她默默說：請你一定要過得好，請你幸福，除了我以外不要愛上任何人，不要忘記我 。

曉海是自私、是 spicy 嗎？不是，這是當愛情這條拜苦路行成絕路時的淒然，在路的盡頭，方能體悟愛、詛咒、祈禱，三者是如此相似 。

當故事到達終章，第一句便回應序章「每個月有一日，我的丈夫會去跟情人見面」，讀者這是才知道，噢，原來是如此啊！世事，通常跟我們見到的表象，並不一樣 。而當我們一路走來，讀到這一句，表示我們已跟阿欋和曉海，一同經歷過生關死劫 。

《宛如星辰的你》書背的介紹，寫得真好，道盡這本書的真諦，它這樣寫：懷著同樣的孤獨，他們彼此認識 。因著不同的夢想，他們背道而馳 。經歷愛恨、離合、取寫，在人生的旅途上各自成長 。兩個人的距離，如同當年一起眺望的晚星，忽明忽暗、忽遠忽近；兩個人的關係，超越了友情甚至愛情，不再需要任何人來定義 。

最後也略為一提《毁滅前的香格里拉》，這本書是在疫情期間，世界籠罩末日氛圍下寫成。兇巴巴黑道大叔、女中豪傑的情人/老婆、在學校不斷被霸凌的兒子、孤獨憂悒的美少女，四個人背負着各自的傷痛和挫敗，在隕石撞擊地球的末世，一起前往於末日舉行的黑暗歌姬音樂會。在世界絕望和天下大亂的旅程上，他們沒有恐懼、沮喪、悲傷，只有奮戰、愛護和幸福，發現活着的真正意義。主角之一的媽媽說：「在神創造的世界𥚃無法實現的夢想，竟然在神想摧毁的世界𥚃實現了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