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失莫忘 ～ 《遺忘．刑警》 ～ 陳浩基

 

記憶，是很無奈也麻煩的事。 

想把快樂時光記住，偏偏會忘記，所謂難忘時刻，有時相當易忘。又有些快樂日子，不會忘記，但又不想再記起，情人分手有時就是這種。當然，有些哀痛記憶，也是不想回憶，未敢忘記。另外很普遍的，是要把不快記憶淡忘，自腦海裡永遠清洗去，但它卻只被潛藏於記憶庫某個角落，並沒消失，就像一個被置於收回桶而無法刪除的檔案，不管你要不要復原，它卻總在辰時卯時自己彈出來，製造不快。
 
也有一種回憶，因為造成嚴重創傷，令人刻意逃避，並強行壓抑，沒有疏導，於是擠壓出不良副作用；例如因長期逃避而變得孤僻疏離，再質變成憤世嫉俗，最後出現暴力與自毀傾向。醫學叫這做「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」(post-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, ptsd)。患者可以把自己整個人封鎖起來，心靈不再對外開放，把回憶重擔與悲痛夢魘全扛上，任無力感滋長，讓自己痛苦地孤寂，儼如自我放逐。
 
更甚者，ptsd 患者為了應付痛苦的過去，可能會刻意製造一個身份，以抽離的角度去面對創傷，這種特徵叫「解離」。閃躲記憶的結果，是可能導致失憶。記憶受損的空白區域，會被「填補」，最後可能自我締造一個虛構人物，嚴重者會演成人格分裂。
 
陳浩基作品《遺忘．刑警》是第二屆「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」首獎的得獎作品。主角是一名刑警，他一覺醒來，一樁以為發生在上星期的滅門兇殺案，竟驟然成為六年前的舊案件，而時空更像是接疊起來，兇殺案與今天之間這六年的一切，在記憶裡化成一片空白；自己的身份、人生、兇案的疑竇，種種真與幻交錯成撲朔迷離的疑團，越去追蹤真相，越陷身彷似謊言與夢境的迷陣之中。
 
「我」，是由記憶組成。我之所以為我，是記憶裡無量數印象之集合。若一天回憶突變成一片空白，此刻的「我」會變得毫無意義，世界會是如此的陌生，那些口說認識和關愛你的人，你對他們一無所知。你只能重新出發，以今天為生命起點，對一切從新下定義。大幅度的遺忘非常可怕，「我是誰？」之一問，足以把人推向萬念俱灰的絕境。《遺忘．刑警》裡的主角尚對某些事殘存破碎印象，且心底有個「結」促使他奮力追尋，亦即是「煩惱」這個「障」逼令他去尋找失落的記憶，重組散落的拼圖。沉重的回憶，其實有正面意義。發生過的事，是喜抑悲，都是構成此刻無比真實的自己之一部分。痛苦的回憶，是教訓，告誡自己別重蹈覆轍。能披瀝起昔日歲月的風雲，喜茶或苦果，俱一併吞下，莫失莫忘，豈不更好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