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春殘酷物語 ～ 《遲來的羽翼》 ～ 米澤穗信

青春要是沒盡頭，多好！

可惜生命裡一切，非自由意志之抉擇。我們固然擺脫不了生於怎樣的社會、怎樣的家庭；就算以雷霆萬鈞之志，衝破世俗限制，離開既定之體系，高飛遠走 …. 終歸，人還是敵不過歲月。生命有盡頭，每個階段，亦然。就如每一天，清露晨流的早上，會在不知不覺中逝去。午日的到來，等如宣示黃昏將至，然後是黑夜翩然降臨。

青春太暫，卻美麗。因為橫渡青春之海，總是波瀾迭起，釀成生命中獨一無二之青春的煩惱。我們都曾毫不世故也絕不老練地去迎擊人世之痛，然後煞有介事地受傷倒下  —  在所謂成熟後回望，那時的煩惱都是幼稚的，世人總是如此想  —  站起，再倒下；再站起，再倒下。而青春就在有天發現所有陣痛都成為回憶後，不知不覺中遠去了。

米澤穗信的「古藉研究社」系列來到第六回，研究社四子已步進高中第二年暑假。青春歲月，依舊在每起日常推理事件間搖搖曳曳前進。這是作者所經營的非常細膩風格，沒錯就是典型青春人的日子吧。煩惱、疑惑、方向不明，偶爾受衝擊，可能促人成長。這不是狂飆的青春 (千反田的舅舅在三十三年前，則確曾燃燒過)，奉太郎那副節能德性，從任何角度看，也缺乏青春的激情吧，甚至老成得煩惱不沾心上。我在想，這種大而化之的心境，可會是一份錯失的遺憾？

系列一直在這個日常推理框架裡前進。不是說四子沒經歷困惑，而是種種遭遇究竟未到生死相搏層次。《繞遠路的雛偶》小說中文版寫道：「古籍研究社認真迎擊人生與謎題」，其實非常中的，他們的人生僅是謎題，不是艱苦無比的挑戰。

以上其實不是批評，因為這正是生活與日常推理相結合的格局。畢竟「古藉研究社」系列不是暴走青春，米澤穗信亦把四子的成長與關係微妙變化寫得很好。如果真要投訴，也許依然是奉太郎這傢伙也太淡定成熟了吧  —  縱然仍有熱血，很多時實是冷靜得太「少謀深算」。

讀系列第六集《遲來的羽翼》頭五個故事，感覺大致仍是如此。雖然它涉及的謎團，好些程度上較一般日常事件來得嚴重些，譬如刑事案件、校園霸凌、社會縮影的社團政治鬥爭 ... 等，但整體上仍是同一套路，讀來也沒特別令人提勁。第五個故事〈漫長的假日〉要好些，尤其最後一句，似是不經意地預示了壓卷作〈遲來的羽翼〉之到來。

五年前，讀「古藉研究社」首回《冰菓》，無法猜中最終謎題，感受卻是震撼的。第二回《愚者的片尾》有種痛快淋漓的暗黑。第三回《庫特利亞芙卡的順序》是場熱鬧嘉年華。第四回《繞遠路的雛偶》感情描述較為濃重，也讓讀者多些進入四子的世界。第五回《兩人距離的概算》加入第五位社員，但總體感覺較為平淡。來到第六回，最後一個故事〈遲來的羽翼〉，主角終遇上人生的重擊。

迎來撲面巨浪的是社長千反田愛瑠。故事裡奉太郎依然扮演著抽絲剝繭的聰明解謎者角色，然而是次他更投入，也放進更多個人感情去拆解全局  —  而不僅止於破謎  —  他說：「我們朋友不是白當的」。一句話，令人動容。

就說故事技巧而言，〈遲來的羽翼〉為解謎與解決問題訂定死線，無疑讀來更緊張。米澤穗信在時針倒數的節奏中，間歇性有條不紊地微觀描寫四周景致與狀況 (例如緩緩爬行的蝸牛)，伴隨奉太郎一貫之淡定，締造一種迥異的張力。

故事的結局，是如此的黯然！

青春歲月，匆匆而去。在它轉眼成過之前，殘酷的是，有時它會戛然而止。



p.s. 這一集小說，再沒有書衣，是出版社也認為系列已青澀不再？




(米澤穗信「古籍研究社系列」之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