決戰前後 ～ 《alphago 世紀對決》

代表人類，挑戰未來；這擔子，足把一個人壓垮。

事情發生在韓國人李世乭身上。李是職業圍棋九段，八歲開始習棋，出道後一路戰績彪炳。韓國圍棋風一貫霸道，崇尚進攻，與大韓民族精氣神相契合。隨著年紀漸長，李世乭下棋的思路與技藝越來越成熟，已臻剛柔相濟之境，是圍棋壇頂兒尖兒人物。

圍棋是規則最簡單不過的遊戲，一個方正棋盤，黑白格子，互把對方圍困，吃得多子者勝。然而簡單才是複雜，圍棋於陰陽之間，宛如森嚴宇宙；縱橫十九線、三百六十一個交叉點，變化萬千，深不見底。

英國 deepmind 公司組成了一個團隊，以台灣資訊工程博士黃士傑為首，設計了人工智能圍棋軟件 alphago，這是一套以搜尋演算法 monte carlo tree search 結合兩個深度神經網路的系統，兼具電腦邏輯推演與決策，以及人腦有機思考與創造之能力。下棋時，alphago 既能估算每一著的利弊，對對手每步棋作出最合理和有利回應，並能模仿人腦創作思考，使出奇著，可以行險，可以使詐，就如人心一樣奸險。

設計圍棋軟件，難度在於圍棋浩翰無垠的變化，一個細小棋盤，芥子納須彌，套路之間，蘊涵變數如銀河系裡的行星數目，超越千億。人工智能，高速學習以萬計賽局後在對奕裡分析演算，究竟能否敵得過由千億神經元組成的人類腦袋？

《alphago 世紀對決》是 netflix 製作的紀錄片，紀述 alphago 對李世乭的世紀人機對決；影片由旅法中國職業二段圍棋棋士樊麾旁觀及陳述。樊麾受邀與 alphago 進行五局競賽，以全敗告終。勝出後 deepmind 團隊並沒有循序漸進，而是立即挑戰最高階，「作客」南韓迎戰李世乭。

在觀看過 alphago 與樊麾的對局後，李世乭誇下海口，認為自己能五局直落橫掃 alphago。他似是摸透了對方的能耐，並認為電腦縱使會自我學習進步，亦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裡飛躍升級，達到自己的水平。

一場決戰，立即成為世界焦點。alphago 雖由人類研發，但它是機器，不是人。李世乭是人類總代表，肩負擊潰人工智能的使命。

也許世人都會帶著矛盾心情觀看這比賽。人類勇猛精進，創新科研，令世界變得不一樣。但科技是為人類驅使，沒有人希望人工智能機械人終於會反過來管控人類。如果 alphago 勝出，可會是這天終將來臨的濫觴？

如果這是一部電影，所有都會截然不同。但《alphago 世紀對決》是紀錄片，是活脫脫呈現於眼前的事實。比賽裡，黃士傑坐在李世乭前面，依 alphago 指示落棋。這是與真人對奕的假象，黃背後那個「真身」，有人類「成份」，下棋時，「它」的情緒如何？沒人知道，甚至連開發它的團隊也掌握不到。李世乭是跟一個無形無聲的影子對捉，甚有點荒謬的可怕性。

認為自己可連取五局的李世乭，當落於下風時，可曾後悔把話說得太滿？謙虛是一種策略，反其道而行為自己增壓，可謂愚不可及，亦渾不似一個精算職業棋士之風。

不斷處於下風，而後連場敗北，比賽中的李世乭，神態、表情、動靜，那份受壓的反應，每次最終近乎絕望的情緒，是任何演員都演不來的。及至第四局扳回一城，整個人大鬆口氣那種由心而發的愉悅，直是從螢幕裡透發出來；這是紀錄片能做到而電影做不到之處。

賽局裡，aplhago 使出超乎邏輯的手段，下出一般程式不會下的怪誕「天棋」，最後憑這超凡入聖的一著扭轉全局並勝出。兩個坐在棋盤前的人，未知那刻心裡是何所想？驚訝以外，可會有一陣透背的寒意？

但無論 aplhago 使出任何仙著，它仍然不可怕，因為它仍未甦醒，始終在執行下棋的任務。如果下次  —  雖然已不會再有下次，因為 deepmind 已宣佈這套系統將不會再於圍棋範疇裡發展  —  對奕時，alphago 自己突宣佈：我不下了！這，才真正可怕，因為人工智能已甦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