樹欲靜而風不息 ～《東京家族》

都市人的親情關係，總有一份淡漠的疏離感，穿透其中。

在《東京物語》上映後六十年，山田洋次經典重拍，易名《東京家族》。我們發現，舊情節在新時代裡依然稱身。從前者背景之戰後日本，到早已後現代化之當代日本，緊密而濃厚的親情關係，俱只會體現於農村與鄉間，而非各有各忙的都市。

活在東京都，得為生活、生存打拼。平山家三兄姊弟(幸一、滋子、昌次)，「你有你嘅生活，我有我嘅忙碌」，大概一年下來也沒多少日子聚頭吧。這天，父親母親 (周吉、富子)從瀨戶內海小島的老家，來東京小住數天。家族聚首一堂，由和氣到客氣，漸演成疏離與隔閡浮現、最終經歷生聚死別的一幕「平山家之味」。

無論東西方，傳統家庭價值俱在崩解。且看兩大「先進國」，美國人的孩子，唸畢高中後便與父母漸行漸遠，一年或只感恩節見面一次。日本社會競爭超激烈(南韓亦漸如此)，孩子少見爸爸，爸爸更少見自己的爸爸媽媽。曾讀過一本叫《遺物整理商看見了》的書，在東京有位父親獨居於三樓，死了，住同一幢大廈四樓的兒子，竟一個月後才發現，感情之疏離，叫人吃驚。

或許生活真把人壓得喘不過氣，天天為五斗米拼命，連家族聚會，消磨時光，都變得不必要亦沒意思，因為大家都沒那個閒情逸緻。

《東京家族》裡，父母到來的第一晚，一家人在家裡吃一頓火鍋，子女恍似義務已盡，餘下日子誰來陪伴兩老，成了互相推搪的尷尬。幸一與滋子把父母送到橫濱的酒店住兩晚 (在《東京物語》裡兩老被安排去熱海，當時日本人很喧嘩，新版變成強國人了，真有時代意義呢)，雖不能完全說是「使走」雙親，但多少總有一些吧。滋子與老公經營的髮廊小店，晚上要業務聯誼，更是開到口請父母往他處留宿。老人家來到東京，只盤桓個數天而已，子女也那麼為難，可只一個「忙」字，就解釋得了全部麼？

明代理學家王陽明說：「有心俱是實，無心俱是幻」。有心，更忙也不是障礙。無心，便總有諸多分身不暇的理由。說到尾，不是忙不忙，而是想不想而已。

山田洋次顆拍平松惠美子撰寫劇本，自生活細節裡講大題材，家庭與社會、親情與倫理、生死與無常，太多可堪體會和細味的地方。導演年過八十，有甚麼惆悵與哀傷沒經歷過？他能道出子女們幸一、滋子、昌次的壓力與煩惱，亦能寫出母親富子的善美和豁達。

一生匆匆，轉眼成過。最好的，也會驟然傷逝。日本篤信神道教和佛教，相信因果輪迴，緣修千世。人與人之間，沒有甚麼東西，比親情更久遠和真實。樹欲靜而風不息；終日營役，該珍惜的沒好珍惜，最終追悔不已，豈非愚不可及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