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/08/24

永恆的花火 ~《一瞬之光》 ~ 白石一文

 




有些人,命中注定就是要去照顧另一個人——不一定要去愛,而是照顧。

這是開始看這小說不久後的想法。然而隨著故事的深入,才漸發現我是錯得多麼嚴重,那只是我這種自以為能看穿作者意圖和套路的人的齷齪。它的層次遠深於此。

《一瞬之光》結構不複雜,主線的一端是兩個人的「關係」,叫它關係,因為大部份時間這兩個人就是處於疊加態關係中——愛情、感情、友情,以至(偽)親情,模糊渾沌地攪混於一起,超越曖昧,又不是所謂的似近還遠、若即若離式的俗套。

故事時空是本世紀初,日本已經歷了第一個失落的十年。男主角浩介三十八歲,是某日本大企業的中堅幹部人物,硬朗幹練,恪守自己相信的原則,關鍵時候會展現超越常人能耐的狠辣。

女主角是十九歲的香折。故事開始時,香折往大企業面試,浩介是面試官之一,把表現平庸的香折當了。同一晚,浩介巧合在酒吧跟她再遇上,她在這裡當調酒師,整個人換了氣場,變得冷峻(挺酷的)。在這一天一夜,命運的絲線把兩個人聯繫起來。

香折是個因為從小便被母親與哥哥瘋狂凌虐,以致身體與精神都極端脆弱易碎的女孩,心態晦暗,思想扭曲。香折香折,聽起來就覺得是香夭、斷折。

故事結構的另一端是日本大企內部複雜的政治權鬥博奕,浩介處於風眼之中。他的上司出於政治動機把侄女瑠衣介紹了給他。瑠衣有著男人心中完美伴侶的幾乎所有條件;來自有點權力的有錢家族。很美麗,會不斷引來男人張望。很會做愛,呻吟時會響徹溫泉旅館的大房間。會做精緻多變的菜。亦善解人意,立志成為好母親,更深愛浩介,不能自拔。

世上真有這樣的女人嗎?抑或只是作者的大男性觀塑造的形而上女神?

恐怕男讀者都會喊:天呀,讓我成為橋田浩介吧!

浩介在企業內鬥和瑠衣的愛之間,義無反顧肩起照顧香折的所有責任,這可是要命的差事,絕對消耗心力,非常折騰。香折因為成長的慘痛,ptsd令她經常無端驚恐,會抱著棉被哭到天亮(那張披一路跟隨著她,被狀慘不忍賭),不信任人,常耍小手段,因後天經歷排斥性愛,卻以跟男人上床來賺取他們的保護。香折覺得自己是個不應該的存在,常想該以甚麼方式自殺,一直沒行動是因為怕墓碑上會刻著自己的姓氏,她好想與這個家族姓氏——亦即與回憶—— 一刀兩斷。

香折沒有辦法去愛一個人,也無法被愛。遇上這麼麻煩的人,浩介偏義無反顧一頭裁進去(所以我以為是「命定要照顧」的套路……)。

浩介與香折一路演化出錯綜的情感,剪不斷理還亂,紛紛擾擾。千言萬語,還須還原到兩個本質上;一,這兩副俱是寂寞的靈魂,two of a kind,一旦遇上,便會感通,注定永遠交纏交織。二,香折感受到浩介不是為要得到她身體,而是無條件真心愛護,令她感動不已,於是把整個靈魂投進浩介的懷抱。然而,浩介始終沒對香折表明愛意,他把自己定位在如同兄長的「浩大哥」角色,把自己卡死了,也太早進入這角色,無力回天,唯有暫時與根本不愛的瑠衣在一起,且戰且走,以時間換取空間,但最後究竟要怎樣又始終定不下來。這當然是決斷力的殘缺,很多男人都是如此,工作時可以說一不二,男女感情上卻優柔寡斷,進退失據,男人就是少條筋的生物。

香折對浩介盡量依賴(口卻說我實在不能再給浩大哥添麻煩了),既是故意為之,又身不由己。以她黑暗的成長與過去,能怪她嗎?

企業內鬥爭白熱化,浩介拚命應付,他覺得如果注定失敗,那就失敗吧,不過要輸得漂亮。香折看到他的疲憊,對渾身傷痕的他說;「如果真的很痛苦,記得來找我啊,我一定會保護你的。」這可是出於一個脆弱不堪、最需要被照顧和保護的弱女孩之口,真是剛勁也溫暖的諾言。浩介當然被感動到,我也是。

香折後來肺炎住醫,出院時浩介送她禮物,她很開心,說:「我會珍藏一輩子的。」浩介說她很傻,香折說:「那你得擔心我一輩子嘍?」,浩介回應:「那我就擔心妳一輩子。」真是寫得好好啊!

二人珍惜彼此;「珍惜別人對你的珍惜,就是珍惜自己。」這是作者白石一文的話,閃閃發光,像永恆的花火。

我在想,如果有人對我一往無前、義無反顧地好,我能否湧泉相報?

他倆最後會迎來怎樣的結局?我恨不得立即翻到最後,偷看賽果。

結果還是忍住了,然後沉住氣讀到香折寫給浩介的信,直至把書讀完。感覺是,喘不過氣,快要窒息。

看完書已一天,仍感覺背後有股力量在衝擊著。

《一瞬之光》是我超超超姍姍來遲才看的第一本白石一文小說。我常認為,耍認識一個作者,最好的方法莫如讀遍他所有作品。看完這本後,我想讀遍所有白石的書。考慮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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